【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家有忠犬(晋江VIP完结) 作者:雙三 文案   别人家养的都是小猫小狗,为啥她家的……   扔出一块红烧排骨,壮硕的汉子欢快地蹦跶上前,低头大口大口吃得有滋有味,酱汁与骨头齐飞,仪态风度神马的都是浮云。   秦明月见状不禁叹息,仰望长空喃喃地问:   “老天,我干了什么坏事,你让这家伙爬我的床,吃我的肉?!”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乡村爱情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明月,大德 ┃ 配角:和儿 ┃ 其它:忠犬 ☆、一. 爬床   夜深人静,整个小镇已经陷入沉睡,要不是酒铺子里还有几盏昏黄的油灯亮着,在凉风中微微晃动,任谁都会以为时间已然静止。   只是这一贯的宁静,却被两个歪歪斜斜的家伙打破了。   “大德,你还行吧……嗝!”   汉子突兀的酒嗝惊醒了好几家的狗,狗吠声零零落落地响了几下,未几又消散在农舍山林之间。   “没……”大德脚下一个踉跄,臂上拥着的两坛酒脱手而出,还好他长得高,硬是把酒坛在半空中揽住,结果酒坛没事,人却倒了在地上。“……事。”   “你看你,才几碗酒?一、二、三……这三怎么看着有点怪?”汉子举起的手指屈屈曲曲,硬是伸不直,干脆手一挥闭眼大嚷。“算了,反正你的酒量就是浅,浅!”   大德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脚步一点都不稳,可手里却紧紧地拥着怀里的酒。   “记得,千万别摔了,不然要跑校场一百圈!”汉子见大德不应,凑过去抬首问他,满嘴的酒气往他脸上喷。“听见没?!”   “听见了!”   那汉子满意了,不再搭理大德,猛地扑前了几步,把大德甩在身后。大德昏昏沉沉地在路上走着,手上的坛子极重,前面的路高高低低地分着岔,加上腿愈来愈不听话,他的脑子愈发不好使,唯一知道的是跟着前方的老巴哥就能回大营。   一个黑影在旁边的小巷动了动,大德于是方向一拐,口中不忘说道:“老巴哥,你往这边走也跟我说一声啊。”   黑影没答,忽然又不见了。大德迷迷濛濛地在巷子里钻,黑影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他也就跟着拐左拐右,好不容易黑影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跟他招手。他眨了眨眼见黑影身后是间小屋,不禁咧嘴笑道:“老巴哥,你找到睡觉的地方啦?”   一知道有休息的地方,胃里的酒气马上往脑门冲。大德跌跌撞撞地往那小屋子去,一把撞开了竹门,两坛酒往桌上一放,扑倒床上不省人事。   直到日上三竿,鸟鸣鸡叫零星入耳,大德才摸着疼痛的太阳穴睁眼,入目是贴着红纸的大酒坛,他心中一宽,这两坛酒总算没摔着。   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脖子,他头一拧,竟然见到一个女人正盯着他看!   “啊──!!”他蹦的跳起,指着女子大叫:“你这娘们怎么跑军营来了!”   女子眼帘一翻示意他往旁边看去,这一看可大大不得了,这哪里是军营?木床木桌木窗户,窗外是几棵嚣张地挥着手的杨柳,这是不知名的屋子!“你是蒙国的人?你把我抓到哪儿去了?!”   那女的还没回答,门外就乒乒乓乓地拥进一群拿着各式武器,包括斧头、锄头、木棍、菜刀的各式人等,为首的大娘菜刀一挥,对着大德喝道。“哪儿来的毛贼,竟敢摸进张家村来!”接着头一转问那女子。“秦家嫂子,你没事吧?”   被问的还没回答,一侧的房间又传来一把脆生生的童声:“娘,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说话的秦明月终于动了,跟站在房门前揉着眼睛的小男孩招手,“吵醒你了?”   “嗯。”小男孩应了声,抬首望望满屋的人有点胆怯,偎在母亲怀里问:“娘,怎么张老爹张大娘还有张大哥这么早就来了?”   秦明月下巴一抬,小男孩的眼光改往床前浓眉大眼,壮得像座山的大德看去,黑白分明的童稚眼睛对上澄澈的大眼。“叔叔,你是谁?”   “对啊,你是谁!”斧头锄头菜刀木棍再次对准大德。   “我、我是薛家军的!”   “是薛家军的?那你无缘无故摸到秦嫂子这儿想干什么?!”张老爹锄头一伸,“别想骗我们,不然我们叫薛将军把你逮回去军法处置!”   “我,我昨晚喝多了,捧着两坛酒要回军营,不知为啥会走到这儿,在这床上睡了一夜……”   “什么?你在秦嫂子的床上过夜?”斧头锄头菜刀木棍激动了,吓得大德往后一退坐到床上,硬生生把罪名“坐”实了。   “老伴,把这歹人押到军营,让薛将军说句公道话!”各式武器架着大德往门外去。大德明知理亏不敢反抗,眼睛余光看到那秦明月也领着儿子满脸无奈地被簇拥着走,似乎跟他一样拿激奋的村民没办法。   这个时候,大德只能大喊一句──   “记得把我那两坛酒带上!”   薛家军的兵营就在张家村不远,一向跟村民关系良好,农忙时还会帮忙收割,是以守在兵营大门的看到群情汹涌的村民有点吓到了,定睛见大德被他们押着走,知道大德定是惹了祸,飞也似的到主帐通报。里头的薛将军问了人数,知道主帐容不下这许多人,立刻放下手中书卷走了出来。   村民一见薛将军出现,把大德往那边推着跪下,接着自动围成半圆,把连着秦家嫂子在内的几名主角围在中央。   “这是怎么回事?”薛将军皱眉看着大德与拖着孩子的秦明月,心中已猜到几分,果然张大娘接着就加油添酱地把薛家军夜闯民宅奸污民妇的事说了,当下不仅村民激愤,连旁边的其他薛家军也对大德败坏军誉的事着恼,有的还暗自打算把大德拖到无人处暴打一顿,教训教训。   “杨士德,你老实说,昨晚你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是!”睡别人的床,确实是不该做的事。   众人见大德直认不讳,尽皆哗然,等着看薛将军怎么判。   “杨士德,你可成亲了?”   “回将军,还没。”   张婶子等见薛将军终于表现出他们想要的“诚意”,立刻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那可订了亲?”   “回将军,也没。”   “那你就娶了这位小娘子吧。”   大德一时转不过来,愣愣地看向秦明月,只见她云淡风轻地听着一切,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冷漠得很,连手腕的玉镯都像冒着冷冰冰的寒气。可她身边的小男孩哪曾遇过这样的事?感受到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他有点胆怯地拉拉娘亲的裙摆,秦明月的眼光立刻柔和下来,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小男孩的发,安抚着他的不安。   大德看到这一幕,心脏忽然一跳。   如果他娶了这小娘子,他是不是就能得到这么温柔的关顾?   想到这温柔的碰触日后会落在他的头上,那充满关怀的眼眸会倒映着他的身影,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好。”他不再考虑,甚至有点急切地答应下来。   “我不嫁。”一直冷眼旁观的秦明月终于开口。“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会嫁。”   “秦家嫂子,这样就不对了,这男人在你家睡了一夜,你不嫁他还能嫁谁?你总不能一辈子没个男人照顾,和儿也不能一辈子没有一个爹吧?”张大娘满脸不赞同。自己一早纠集村民替她助威,不就是为她的幸福着想吗,要知道这世道,家里没个男人总会被欺负的,何况她还带着个儿子,要是名声臭了,又带着个拖油瓶,将来还有谁会娶她?   被提到的和儿拉着娘的袍角,好奇地朝跪着的大德瞧了一会,抬头问娘亲:“娘,这是爹吗?”   秦明月眼眸里闪过一抹痛苦,接着把一切隐去,淡淡地答。“不是。”   “喔。”和儿小脸上满是失望。   场中的最高领导薛将军他环顾在场义愤填膺的村民,以及脸上均带着担忧的手下,知道这事儿可一定得圆满解决,不然薛家军将会威信扫地,所以这场亲事,说什么都要办成!   “杨士德,本将军命令你娶这小娘子为妻,这件事办不成,你就等着军法处置吧!”   军令如山,自己心里又是愿意的,大德也不管秦明月淡漠的神色,兴高采烈地大声答应: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了,这次是轻松文,希望大家喜欢~^^ ☆、二. 阴谋   结果,杨士德开始一有空就往秦明月家跑。   “大德,又来看娘子啊?”   他咧嘴笑着点头,抱着一堆东西推门,看到里头的秦明月瞪了他一眼,于是他退回屋外,关上门,敲敲。   “进来!”清脆的童声响起。   进了屋还没放下手里的东西,他先是跟没有表情的秦明月道歉:“娘子,对不起,我又忘了敲门。”   “你忘的东西可多了。”秦明月又瞪他一眼。   大德摸摸头傻笑,把抱着的东西一件件打开:“这是宣纸和毛笔,给和儿练字的,这是大枣,给你补身的,这是蜜饯,给你俩当零嘴的……”   秦明月默默地听着,和儿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大德变出一样又一样,但直到大德把东西放满桌他也没拿,只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娘,满脸期待。   “娘子,家里还缺啥?”   秦明月重重地叹息,“杨公子,我说了没拜堂前,我还不是你娘子,也不会拿你的东西。”   “也差不了那几天。对了,岳父有信来了么?”大德期待地问。   根本不会有那劳什子信。   那天整村的人逼着成亲,张大娘还兴冲冲地要去置办采买,秦明月没法只得说要先问准家人,让这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最好拖到所有人都忘掉。岂料这大个儿三天两头就往她家跑,还娘子娘子地喊得亲热……   秦明月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   “还没有么?那也不要紧,你知道吗,我托营中的大哥替我写信回家了,我爹娘没反对我和你的亲事。”大德高兴地说。   什么?娶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也不反对?这父母也太纵容儿子了吧。   秦明月再次无语。   大德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转过头跟秦和说:“和儿,你那天不是说房顶穿了洞么?我带来了工具,要不要跟叔叔一起修?”   “娘,可以吗?”秦和兴奋地地看向母亲。   儿子的房顶每到下雨就四处漏水,雨季快到了,的确不修不行……秦明月看看两个正殷切等待着她答覆的人,抿抿嘴,点头。   “太好了!”和儿拍着手跳起来,大德也咧开嘴笑得高兴。   一大一小走到房间里跟屋顶搏斗,秦明月见儿子这边走那边跑,不时递个槌子送把钳子,满脸笑容,比平时的样子活泼不少。她心情稍好,连带觉得大德也没那么讨厌了。   和儿好像很久没吃肉了,今天晚上就宰只鸡,顺带给那大个儿吃几块鸡肉。可她要说清楚,她绝对不是见大德气息不好才杀的鸡,只是给那大个儿修房顶的工钱。   对,就是修房顶的工钱没错。   ※      ※      ※      ※      ※   要是能让秦明月再选,那天她绝对不会点头同意大德修房顶!   为什么她家的木栅栏忽然不够结实,非得换上更高更厚的?为什么她家的厨房灶子忽然通风不好,非得重新做一个好省点柴?为什么家里的木桌忽然不够坚牢,为什么和儿忽然缺一张练字用的小几……   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但每当看到和儿期待的眼光,看到他修好房顶后的满足笑容,她就狠不下心摇头,结果阴谋愈来愈多,愈来愈猖狂……   啪!   见秦明月突然放下筷子,大德与和儿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和儿夹了块猪肉放到秦明月碗里,童声童气地道:“娘,吃肉!”   正在生气的人低头看看碗里饱含孝心的猪肉,沉默一会,拿回筷子吃下。   “娘,好吃吗?”孝子问。   “嗯。”她点点头。   孝子转头道:“大德叔叔,娘喜欢吃猪肉。”   “好,我下次再多带点来。”大德咧嘴笑答。   啪!   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吃完午饭,秦明月在后院拌着喂鸡的饲料,大德又领着和儿不知捣鼓哪件忽然不牢固的家具,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   秦明月赶到内室,看到和儿的胸口有血迹,心中一慌喝问:“出什么事了?”   “大、大德叔叔的背……我只是碰了一下,不是故意的……”   她眼光一移,见大德的上衣正渗出血来,可那大个儿仍是乐呵呵地笑着,甚至还俯身安慰哭泣的和儿。   这什么跟什么?   “没事,只是我的伤口裂开了。”他说得毫不在意,背上愈来愈大片的血迹跟他唱着反调,看得秦明月直皱眉。   “和儿,去把我房间柜子里绿色的小瓶子拿过来,还有旁边的白布。”和儿大力点头立刻奔着去。“你,把上衣脱了。”   岂料一向脸皮甚厚的大德马上涨红了脸,连连摇手,“我回营中叫其他兄弟替我涂药就好了。”   “我都不害羞了,你害羞什么?”平时瞧他大胆得很,怎么赶都不走,现在怎么忸忸怩怩?   “不行不行……”大德说着就想逃,哪料得秦明月竟然堵在房门口,他又不敢推她,搔首抓耳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娘,是这些吗?”和儿自秦明月身后钻进来,急急奉上治伤用具。   “嗯。”她伸手接过,凌厉地横了大德一眼。“还不快脱!”   大德差点屈服于秦明月的气势之下,但一丝理智尚存,苦苦挣扎:“我这是小伤,回营就……”   秦明月冷哼,“平常娘子、娘子地叫,原来都是叫假的。”   此话一出大德立时闭嘴,惴惴了好一会,还是乖乖解开上衣。   “坐下。”   大德依言而为,心中存了赴死之念头,眉皱好了,牙关也咬紧了,就等着秦明月的怒气。   谁料迎来的,却是小心翼翼的冰凉触感。   落差太大,他不自觉一颤。   “很痛?”背后传来淡淡的问话,落在伤口上的触感更轻了。   “不痛!”大德回得极快,脸上又回复憨憨的傻笑,嘴甚至咧得更大。   一天后,一个健硕大汉自动脱光上身站在秦明月面前,对她道:“娘子,伤口痛。”   两天后,赤着上身的大汉再次出现。“娘子,伤口痒。”   三天后,“娘子,该换药了。”   一星期后,秦明月忍无可忍。   “你的伤口好了,再也不用换药!”   第二天,大德站在秦明月面前,裤管正渗着血。   “娘子,我的腿受伤了。”   ……   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      ※      ※      ※      ※   大德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一次两次秦明月也算了,可连着伤了好几次,她就是再不好奇也开口问:“怎么伤的?”   “训练时不小心。”   这解释听一次还可,要知道大德个头虽大,做事却是极谨慎且有耐心的,光看他锲而不舍来缠秦明月,让她骂又骂不走赶又赶不得就知道了。所以当他再次这理由想搪塞过去,秦明月便淡淡地道:   “不说实话,把伤药带回营找兄弟去。”   大德马上笑不出了,“的确是训练时伤的。”   “别人可有伤着?”   “没有。”   “那怎么就你一个受伤了?”秦明月处理好他臂上的伤口,坐到他对面,拿眼睛盯他眼睛。   “因为我总是做不好。”他说得理所当然,但秦明月能感觉到他的失落。   “那是要做什么?”他的伤很杂,有爪痕,刀伤,还有一些深而长的刮伤。   大德明亮的眼睛暗下来,“背靶。”   原来弓兵是薛家军的主力,训练弓兵时会让士兵背着靶子在场中或山林奔走,其他人则分成几队尾随攻击,中靶最多的队伍晚饭加肉食。虽然背靶的都穿足护甲,但损伤难免,加上背靶的人没机会分肉,人人都不想背靶。大德脑筋转得慢,反应差,有他在队里十之八九会输,没多久就成了背靶专用兵。   “你有没有跟头儿说?”   大德摇摇头,“我力气大,背靶不费力,而且总要有人背靶的。”   这人老实得教秦明月无言。她知道大德那榆木脑子在想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己会拖累队友而郁郁不欢么?他不会去投诉,因为被勉强插进队伍里,眼睁睁看着队伍因自己而落败,他会更失落。   这笨蛋,甘心情愿跑去背靶,换来满身伤痕,就为了让别人觉得他也是有用的。   他自己郁闷也就算了,偏偏跑到她眼前来郁闷。他自己受伤也就算了,偏偏带着一身伤敲她家的门,存心要她看不过眼出手治伤……   他天天来治伤,她得赔多少银子?!   伤药也是要钱买的好吧!   不行,为了银子,说什么都不能继续下去!   “大德,你能不能找一天不背靶?”   “呃……”大手搔搔头。“拜托一下老巴哥,应该可以。”   秦明月低头算了下,“你初七那天不要背靶,训练完了到我这儿来。”   “真的?我真的可以来?”这可是秦明月第一次开口邀请他到家里来!大德咧嘴傻笑,一幅满足模样。   秦明月赏他一个白眼,“我说不可以,你还不是天天来?”   “照顾娘子是应该的。”他摸着脑后笑。   出门回营时,大德还特意蹲下来跟和儿说:“叔叔初七再来看你和你娘。”   和儿很明显想点头,但先没应声,眼珠子往秦明月的方向一滚。   “甭担心,这次可是娘子让我来的!”他说得可大声了,秦明月肯定住隔壁的张婶一家听得一清二楚,连隔壁再隔壁耳朵不好使的张姥姥也不会漏听一个字。   “大德叔叔,娘终于让你入门了!?”   秦明月一听差点没气昏过去。和儿,你的书都白念了吧,入门是这样用的吗?   “没错,我终于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一天了!”   往后几天,整个张家村的人瞧见她都笑得极是神秘,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又不好揭穿似的,秦明月想解释,可才说了几个字,那些人就笑眯眯地像是在看她做戏,气得她只有闭嘴,心里高呼:   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重要的是留言! ☆、三. 娘子   大德天天睡觉前都算着日子,同营帐的小孟和老巴哥瞧他边算边乐,打趣道:“怎么,算算还有多少天被你娘子休夫啊?”   “娘子叫我初七去找她。”   “不是俺爱说,那小娘子一看就知道心机重。”   小孟也插话道,“就是,都不知道是不是张家村的人早有预谋的,哪有这么巧进的是寡妇的屋子,天一亮全村都带着锄头到她家去?”   “那个……是因为我嗓门太大,害得别人以为出事了。”这事儿秦明月早就说,要不是他那一声惊叫,她一定静静让他离开,那就啥事儿都没,哪像现在这么麻烦。   可要是让他现在再选,似乎还是叫了的好。   “出事?真出事了,不单要捡破鞋,还要替人养儿子!”   原本乐呵呵笑着的大德脸色一整,认真地说:“老巴哥,娘子很好的,和儿也是很好的。”   见大德少有地严肃,老巴哥动了动嘴,却是哼了声就不说话,小孟倒来了劲,问道:“怎么个好法?”   “嗯……”大德低头努力想了会,“娘子会给我鸡腿,和儿也会把鸡蛋分我一半。”   “就这样?”小孟呆了。   “嗯。”大德用力点头,仿佛愈用力就愈能让小孟知道自家娘子的好。   “天啊,你把军饷都拿给他们了吧?”大德点头,军饷都变成礼物送给他们了。“那都够买一头猪了好吧!拿了一头猪,给你根鸡腿和半颗鸡蛋算得了什么?”   “不是这样的,礼物是我硬要送的,是、是……”大德急了,话更说不出来。“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老巴哥和小孟见状,知道劝也没用,只好同声叹息,拍拍他的肩出帐集合去。   帐外其他士兵也正陆续在大校场集合。所谓校场不过是片大平地,地上沙石极多,训练时往地上一摔,外露的如手掌必定坑坑洞洞一片血。这里都是男人,也不在意伤口怎样处理,随便拿水冲一冲就完事了。   大德看看别人还滴着水渗着血的伤口,又看看自己用棉布包扎得整整齐齐的伤口,心中还很是奇怪──   为什么那些人都不知道要包扎上药呢?   某一天他还真的问了,结果全营的人都义愤填膺地围着他,怒火冲冲地吼:“你这小子以前还不是这样?现在有娘子就来刺激我们这些孤家寡人!”   “原来是因为没有娘子?”老实头搔搔头,傻傻地建议:“要不,我让娘子替你们包扎一下?”   结果,全营的人在那天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严重的还痛得缩在被窝里流下男儿泪。   ※      ※      ※      ※      ※   初七,大德依照计划加入到老巴哥的队伍里,毫发无损地完成训练后,兴冲冲地往张家村跑。   敲敲。   秦明月把门打开了,大德正要跨步而进,她却把他挡在门外。   “娘子,我想进去。”他可怜兮兮地说。   面无表情的秦明月没让开,只把手上的食盒塞到他怀中,“带回营里跟今天的队友一起吃,说是我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食盒里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大德好奇多打量了几眼,耳边立刻响起秦明月清冷的声音:“怎么,怕我做得难吃丢了你的脸?还是要在这儿验清楚没下毒才带回营去?”   大德没被吓着,反倒认真地答:“不会,你做的菜很好吃。”   本想吓跑他的秦明月反被他实打实的称赞吓着,脸上难以自制地泛起淡淡的红意。她清了清嗓子板起脸,粗声粗气地道:“那你还不回去?菜凉了不好吃唯你是问!”   “你做的菜凉了也好吃。”大德又再为她的菜背书,秦明月脸上挂不住,砰地关门,不再跟门外的呆子说话。   秦明月听大德的脚步声响起,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开门道:   “回来。”   大德屁颠屁颠地走回去,想进门又被挡住。   秦明月瞪了他一眼,说了句“你站着别进来”就转入屋里。   大德乖乖的站着等,没一会秦明月就回来了,把两个烧饼塞到他怀里,接着话也不多说一句,关门。   哼哼,让你小子以为‘入门’这么容易?我就偏偏不让你入半步!   提着还传来热气的食盒,大德心情甚好地走回军营。正要开伙的同僚看到他,疑惑地问:“大德,你不是出营找娘子去了?”   “嗯。”   “难道是被赶回来了?”   老巴哥眼尖瞧见大德提着食盒,正要问,小孟已经扑过去抢到怀里。“好香好香,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回来?”   这一打开,全部人的眼睛都亮了。   三层的食盒没装着山珍海错,恰恰相反,里头只是几碟很平常的家常菜。   韭菜猪红、猪肉津白、白切肥鸡……这些每个家庭都会做的菜,换在往日他们根本不屑一顾。但现下背井离乡,天天都吃营里的大锅饭,心心念念的不是只吃过一两次的珍馐,而是娘亲或妻子做的寻常小菜。   想不到只在梦里出现的美食,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所有士兵瞬间化身饿狼,食盒的菜被抢掠一空。   “怪不得你平时有事没事都跑张家村去,原来是为了蹭饭。”小孟笑道,“今天什么日子,让你想起来给我们带吃的?”   “娘子说是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哈哈,你这媳妇儿忒有心,还知道巴结我们。”众人一听就知道秦明月什么意思。   能想到为大德打点,加上那几道小菜确是不错……“小子,你这媳妇儿娶得不错,一点也不错。”老巴哥剔着牙,意犹未尽地道。“要是能多娶几个,更好!”   大德摇头,“我答应了娘子,不能多娶。”   众人见大德一副老实样,哄堂大笑,纷道:“你这木脑瓜也真只能娶一个媳妇,不然只怕后院起火了,你这木头还赶过去添柴呢。”   这晚的气氛极好,大德高高兴兴地睡下,肚子却咕噜咕噜响,他才想起饭菜都给兄弟吃光了,自己可是一点都没吃到。大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忽然摸到怀里揣着的两个烧饼,忙掏出来一口一口吃了。   旁边的老巴哥见了,叹为观止。这媳妇心思细到这样,幸好现下算是向着大德的,不然只怕大德会被吃光抹净到一点肉末也不剩。   “娶着这样的媳妇,不知算幸还是不幸。”老巴哥喃喃地道,看了眼老实巴交的大德,心中暗叹。“最好那小娘子以后别打什么坏主意,不然……”   可往后,老巴哥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秦明月。只要大德当天没有背靶,那晚上就会出现家常小菜,香辣甜酸都有,而且绝不重覆,相较之下营里加餐的肉便显得没滋没味。于是人人都有了一个认知──   训练赢不了不要紧,反正那么多队伍只有一队能赢,但跟大德同队是铁定有顿好吃!   结果每天抢着跟大德同队的人多了去,甚至要先跟大德说好明天后天大后天同队,以免轮不上号晚上熬青菜白饭。   只是营里士兵高兴,秦明月可高兴不起来。   大德现在就坐在她的屋子里,喝着她家的茶,兴奋地说着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   听了半天,她知道今天大德跟小孟一起爬树埋伏射靶,岂料小孟身材瘦削,箭射出去人也往后倒,双手本能地抓住旁边的大德,差点把大德也拖下去。幸好他力大,手臂一抽硬是把小孟抽回树上,让他们两人平安无事,不致成为输得最惨的一队。   “所以你今天前所未有地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你没当上榜尾?”   “嗯。”被秦明月这么一说,大德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很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听,那我下次不说了。”   秦明月沉着脸,半句话也没说就站起来走进厨房。大德有点无措,他是不是惹娘子生气了?都怪自己,她是妇道人家,本来就不喜欢听打打杀杀的东西,自己偏偏拉着她说了一个晚上。   大德求救地看向和儿,和儿扁了扁嘴,爱莫能助。   怎么办?大德急得团团转。他是不是该跑去买点东西给娘子,就像小孟买礼物送给他的青梅竹马一样?但现在已经是晚上,集市都散了,他要买也没地儿买啊。   要他说好话哄人,他可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娘子生气了,事情大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当然是留言啊!!!!! ☆、四. 指点   “你槌自己的头干吗?”清冷的嗓音响起,“嫌我的伤药太多?”   大德喜出望外地抬头,“娘子!”   “我刚要宰鸡,那只鸡却跑了,你跟和儿到后院把它给抓回来吧。”   大德听了哪有二话,立刻奔到后园抓鸡去。秦明月在半盏茶后,才带着儿子走到后院。   入目的是难以想像的混乱!大德与那只大公鸡正展开殊死博斗,一个拚命抓一个卖命跑,鸡飞狗跳,满院鸡毛乱飞,惹得和儿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秦明月见状连眉头都没皱,弯腰在儿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和儿听罢点点头,转头问还在进行人鸡大战的大德:   “大德叔叔,你要不要帮忙?”   “要。”大德用手臂抹了抹额上的汗,又道。“你小心点,别被抓着了。”   “嗯。”和儿跑上前去,大德往东他往东,大德不动他不动,结果那鸡仍然乐此不疲地左跳右跳。   玩了一会,大德终于发现问题。   “不对,不对,这样不对!”   “有什么不对?”一直在旁边看戏的秦明月好整以暇地问。   “和儿不应该跟我做一样的事,我们应该包围那只鸡。”   “为什么啊,不是人多力量大吗?”   “不对不对。”大德的大头摇头像波浪鼓。“和儿跟我做一样的,那鸡一动我们就白费工夫了,如果我们做不同的,鸡才一只,我们一定比它快。”   “是这样的吗?”见大德点头,秦明月问,“那你今天怎么跟小孟躲同一棵树上射箭?”   “啊!”大德的榆木脑袋猛地灵光一闪,他立定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搔着头似懂非懂地问。“就是说,我和小孟不该爬到同一棵树上,而是应该分散开来?”   “还好你终于明白,不然今晚我们都不用吃饭了。”秦明月走到场中,与两人合力,三两下便擒住那只鸡。“人多力量是大,但也要用得其法,既然靶子像这鸡一样会动,你们一攻击它便会跑,只有分散包围他才会躲无可躲。”   “对!我明白了!”大德用力点头。“娘子你很聪明!”   秦明月无言,这道理其实平常人用心点都会想到,偏这大木头要说了这么久才懂。   “好了,现在你想想,如果你是这鸡,你会不会束手就擒?”   “当然不会啊。”   “那若是我跟和儿来抓你,你会怎么办?”   “要是你跟和儿,我就站着不动让你们抓好了。”他摸着后脑傻笑。   “你!”秦明月差点被他气死。“我现在就想宰了你!给我好好想!”   大德果然听话地想,想了好一会,慢慢地道:“我会只往其中一面跑,只要那人抓不住我,我便安全了。”   “那你说,你该朝和儿还是我跑?”   “当然是和儿!”   “为什么?”这回是和儿问的,他因运动而红通通的小脸很雀跃,想知道大德为何独具慧眼挑他。   “因为……你比较矮,鸡飞不高。”大德搔着头憨憨地笑,气得和儿哇哇大叫。“我才不矮,我只是不够高!”   “没错,所以逃跑要选力量最弱的方向去。”秦明月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大德见了也跟着咧嘴笑。“看,只要动脑筋想,你也是能想出来的。别经常被人木头木头地喊,就以为自己真是块木头,知道吗?”   “是!”大德好感动,娘子是第一个说他不是木头的人!   “嗯,我现在先去做饭,吃完饭后你跟我说一下树林的环境。”   饭后,秦明月开始依大德的叙述绘山河图。这一说,大德的优点充份表现出来。他说得非常仔细,连哪棵树上有多少枝桠都如数家珍,听得秦明月极是讶异。可大德自己却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反倒伏在桌上看秦明月画画,还连连夸道:“娘子你画得真好,好漂亮!”   秦明月画好了图,让大德确认半点不错,便依着图样用杯盘碗筷在桌上筑了个“树林”,拿出一锭银子和几枚铜钱道:“银子是靶子,铜钱是你和队友,如果银子在这,你们应该怎样?”   “嗯……”大德埋头苦思,一旁的和儿也想帮着出主意,秦明月却阻止儿子开口:“你要让大德自己想一下,有什么主意先告诉娘。”   和儿立刻跳下地,跑到秦明月耳边细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说完后,秦明月俯身轻声告诉他忽略了什么,又有什么是想得好的。   待到大德凑近去说,秦明月猛地全身一颤。从没有如此浑厚却轻柔的男性嗓音贴着她耳侧发出,她不习惯地动动身子拉开距离,大德却怕她会听不见凑得更近,结果他吐字一重,秦明月圆润小巧的耳珠都被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嘘得轻颤。   “这笨牛!”秦明月心里咒骂,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偏偏大德一无所觉,说完自家的主意,自动把半点没红的耳朵晾到她眼前,气得她真想一口咬下去以泄心头之愤。   知道大德心细,秦明月不想让他觉得待遇跟和儿不同,只得无奈俯首在他耳边细细地说:“你身材高大,若是藏身在树上……”   虽说娘子娘子地喊了几个月,大德却从没像此时那么接近秦明月。令人安心的气息自她身上传来,眼角还能看到她艳红的唇就在离他几分远轻轻动着,他一向健康的心脏突然有点失去控制,呼吸变重了,眼光也不自禁地定住在她的唇上。   “发什么呆?”秦明月见他完全没反应,瞪了他一眼。“是累了吧?那今天先到这,你要是想,我们下回再继续。”   “嗯。”大德搔搔头,有点不了解自己刚才古怪的感觉是什么回事……可能真是累了吧?   “对了,你别跟其他人说我跟你说过这些。”   “为什么?”他还打算跟老巴哥跟小孟说他的娘子有多聪明,让他们知道娘子是个宝,不是什么累赘。   “你告诉他们了,不就显得……”你很笨了吗?秦明月直觉把这五个字咽下去,开始想藉口。   说他笨也不要让人知?他恐怕会点头承认自己笨然后失落好一阵子。   军营里的事不能外传?下次这家伙铁定把嘴巴紧紧闭上。   瞧他还紧盯着自己要答案,她把心一横,问:   “你想想你是我的谁?我为什么只告诉你?”   “我是你相公……”大德眼睛一亮。“因为我是你相公,所以你只告诉我?”   秦明月不答,瞪他,“那你自个儿说,其他人要是知道了来问我,我告不告诉他们?”   “当然不说!”大德跳起来,双手狂摇。“不准说,谁都不准说!”   “那你要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不来问我吗?”   大德这回反应倒快了,“我不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你就不会告诉他们。”说罢,他还紧张兮兮地慎重交代。“就是他们来了,你记得别跟他们说,千万别说!”   “好吧。”秦明月脸上挺不愿意地答应,心中偷乐。   我可是什么都没承认,一切都是你自个儿说的啊!   秦明月要是知道大德现在正为了“娘子终于承认我这相公”而激动,打算把相公的责任更发扬光大,并决心不论岳丈和丈母娘是否同意都先办婚礼,免得辜负了娘子的一番苦心,她大概会吐血三升,连夜卷铺盖逃难去。   可惜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弄了七个封面,最后选中了文案上的那个,结果有读者跟我说那狗狗像驴……囧~   我决定把没选上的封面陆续放在这栏子里展示展示~~~   我觉得这最像大德了!你们觉得文案上的好还是这张好? ☆、五. 聪明   “大德,你刚才怎么想到躲在草丛后射箭?”小孟自树上跳下来,问正在收弓的大德。   “我个头大,躲树上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在上面不好换位置。”   “对喔,你这么一说,好像以前你一往上面去,背靶的好像都故意不往这边来。”小孟恍然大悟,拍拍大德的肩。“你变聪明了!”   大德傻憨憨地笑,跟着小孟回校场。每次训练结束,所有人都回校场集合,看看今天谁能加餐。靶子已被解下来,一个士兵正边拔靶上的箭边计数。   训练官听了下属报的数目,站起来对下面的人朗声道:“今天加餐的是黄队,中靶的箭矢一共二十三枝,比最差的绿队多了整整十五枝!”他面容一肃,厉声道。“你们可知道十五枝箭代表什么?不是代表加一顿餐,而是代表你们多了十五个生存机会,代表你不但挣回自己的性命,还能替十四个兄弟挣一口气!”   虽然每天都会听一次类似的说话,但所有士兵每次听到,心中仍会热血沸腾。是啊,战场上每一枝箭矢都关系着生命,一枝箭矢或许就是成败胜负的关键!   自己营里的兄弟能否再次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引吭高歌,或许就是一瞬间一枝箭的事!   大德的血也沸腾了,令他更兴奋的是,他是属于今天加餐的黄队!   其他人在黄队里看见大德,也道:“难得喔,大德你也能加餐。”   大德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笑,正要说话,远处有士兵大喊:“大德,你娘子来啦!”   “小嫂子来给你送吃的吧?你今天反正有营里的肉了,小嫂子那份就分我们吧?”其他士兵跟他道。   大德只是傻笑,没肯开口答应。大家于是笑骂道:“你这小子,明明傻不隆咚的,就不知前世积了什么福让你交上好运道,现下可是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众人见大德还在傻笑,一把拍他,“还不快去接小嫂子,小心她站在营门口跟哪家小子看对眼跑了。”   众人也是信口胡诌,岂料大德还真是着急地跑去,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娘子,娘子,我们今天赢了!”大德只是远远看到秦明月,已经急不及待大声跟她报喜。   随着大德的接近,强烈的汗臭味扑面而来,秦明月皱眉退了一步,大德立刻也退了一步,内疚地道:“对不起,我训练完还没来得及抹身子,熏着你了。”   “嗯。”秦明月伸长了手臂把食盒递给他。“今天的饭菜。”   大德一把接过,又开始兴奋地道:“躲在草丛中射箭果然中得比较多,你……”猛然煞住,他紧张兮兮地往左右望去,见没有人听到他的话才放宽了心,压低声音道。“娘子,我怕说溜了嘴,还是回去再和你说吧。”   “嗯。”秦明月转身就想走,见大德额上的汗还不断冒出,好几颗汗珠还差点流到他眼睛里去,害他要不断地眨眼,心中叹气,自怀中掏出一条帕子伸到他面前,“把汗都擦干。”   瞧她这帕子干净整洁得很,大德有点犹豫要不要接,秦明月轻轻佻眉,他忙不迭地接了去,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的汗都擦干净,正要把帕子还给她,伸出的手突然中途收回,害得秦明月的手没接到。   “你这是怎么了。”秦明月不解。   “这、这帕子我洗了再还你。”他其实是怕把娘子给熏臭了,或者娘子会因为他太臭而嫌弃他。   “你要洗帕子?”秦明月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么大一块蹲在河边小媳妇样的洗帕子像什么话,不怕被同袍嘲笑吗?“别洗坏了我的帕子,拿来。”   大德不说话直摇头,见秦明月似乎还想上前来要,吓得倒退几步,抛下句“娘子我先回去了”就冲回营里。秦明月进不得军营,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似的逃跑,不禁失笑。   她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里想的却是大德。   今天赢了是吧?不枉她想破脑袋给他说地形、讲方法。虽然家里的鸡只剩下几只,但他好不容易赢一回,再杀一只给他吃吧。   不过他也真好拐,瞧刚才那紧张的劲儿,真怕说溜了嘴别人会找她似的。你稀罕自家的娘子,别人还不稀罕你的娘子呢。   秦明月没发现自己一向清冷的脸上正挂着一抹浅笑,更严重的是,她丝毫没发现自己把自己划为大德的娘子,甚至还因此偷着乐。   而逃得飞快的大德呢?   也正在营里捧着“自家娘子”的手帕偷着乐哩!   ※      ※      ※      ※      ※   “大德,真有你的!竟然想到让我们在石头山上堆起石块作掩护,箭在石块之间的隙缝射出去,那靶子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   “就是就是,它被我们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有箭射来,哈哈,想逃也不知逃到哪儿去!”   被队友夸赞的大德只是摸着头笑,丝毫没有志得意满的态度。回到校场后,训练官每天如是地训话,只有最后一段与以往不同:   “大家也能看出来,杨士德每天有多努力参加训练。他背靶从不抱怨,受伤从不愤怒,与队友一起作战时仍然奋勇,并无心结,这样的心态正是我们薛家军该有的!”训练官严肃地以眼神扫视了下面的兵士一遍,他们立刻把背挺得更直。“薛将军已下军令,把杨士德晋升为百夫长。我们薛家军赏罚分明,无论你什么出身,只要是个好兵,都能得到重用,知道吗?!”   “知道!”   “你们想当百夫长吗?”   “想!”   训练官提高声线,“你们想当千夫长吗?”   “想!”回答他的是士兵们更洪亮的声音。   “你们想当校尉吗?!”   强势的问话燃起士兵们的斗志,他们近乎吼叫地用力回答:   “想!”   这些为了糊口而背井离乡的低等士兵都没有良好出身,现在眼看老实的大德真的凭努力升为百夫长,人人都生起希望,热血沸腾。   只要肯努力,下一个百夫长、千夫长甚至校尉就是自己!   “好,我等着你们,未来的校尉!”   “是!”   这天训练完毕,连平日会躲回营帐里的都留在校场拚命练习射靶,大家都磨拳擦掌,而刚升任百夫长的大德,则被老巴哥和小孟拉到一角去。   “喂,小子,老实告诉我们,你最近忽然聪明的原因是什么?!”   “啊?”大德本来挺兴奋的,被小孟一问立时惴惴不安。“我,我只是更努力去练习……”   “别骗我们了,那些计谋和你射靶射了多少次没半点关系,不然怎么你以前天天射靶也一直那么笨?”   小孟直白得近乎辱骂的言辞没让大德有丝毫愤怒,大德反而是慌了,怎么才能不让他们知道聪明的其实是娘子?   “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小孟和老巴哥异口同声地问。   “其实是、是和儿教我的!”   “和儿?”老巴哥完全不知道是谁,倒是小孟想了半晌终于想起。“和儿不就是你那个便宜儿子?!他怎么可能懂得这些?”   “真的。”大德极度诚恳地点头。“他懂的可多了,我想不出来的他都能想到。”这可不算说谎,秦明月坚持不直接把答案告诉他,要他自己动脑筋想,所以往往要用上差不多一个时辰给他解释一个问题。他想不通的时候,和儿都会试着提醒他,或者变着法儿帮助他。   所以说和儿教他,绝对不是说谎。   这么一想,大德的不安一扫而空,重新挺起胸膛看向逼问他的二人。   “老巴哥,我们好像还没去拜访过大德的娘子吧?”   老巴哥点头,“俺们虽然是粗人,礼数还是不能缺的。”   结果,大德极度心虚地带着众人往秦明月的小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展示封面二号~~~   狗狗,你为何这么心虚? ☆、六. 神童   秦明月的小屋迎来了数个大汉,这几个大汉首先把她这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看了个遍,然后团团围着和儿。   换作是寻常孩子被几个大男人围着早就吓哭了,偏偏和儿是不怕人的,见着这么个大人来请教他,心里熊熊地觉得自己长大了,挺着小小的胸膛,手里还赶紧抄起一本书捧着,装出个超然的神童气势来。   “好侄儿,兵法你会吗?”   “兵法?”和儿眨了眨眼睛,看到眼前满脸期待与崇拜的大叔们,又看看拉着大德去了厨房的娘亲,下定决心点头:“会!”   “太好了,快给我们讲讲……”众人马上围着和儿请教,和儿眉开眼笑,心里洋洋得意,我也很厉害嘛!   当和儿被众星拱月之时,秦明月拉了大德到厨房帮忙。大德知道秦明月不喜热闹,连忙把事情经过告诉她,并且做好捱训的准备,岂料秦明月听罢,第一句却是问:   “你当百夫长了?”   “嗯。”大德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也是因为娘子你……”   “嘘──”秦明月止住了他的话。“我有没有告诉你在石头山要堆起石块作掩护?”   “没有。”大德搔搔头。“不过上次说树林时,你说要找敌人不易发现的东西作掩护,最好是手边能用的。”   “那你们包围靶子的埋伏位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不过你说过我不要爬高,小孟身形瘦可以爬,老巴哥力气没那么大应该离目标近点……”大德记心好,一条条地数着,末了有点不安地问。“娘子,我没记错吧?”   “没。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在石头山上要怎么做,那些布置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秦明月扳正他的脸,严肃地对他道。“大德,你要信任自己的能力,你从来都不笨。”   你从来都不笨。   这句话像锐利的箭矢一样,插进大德的心。   从小到大,笨字都跟他脱不了关系。别家孩子能说善道,捣蛋后会跑会讨好长辈,他却永远是跑得最慢被逮住遭罚的一个。别人听了笑话会笑,他却永远听不懂。后来所有人都不耐烦了,谁都不理他,当作没听到他的问题,不然就是骂他笨,要他滚远点。   他曾经想过自己也许不是那么笨的,曾经尝试去变聪明,或者最少不那么笨,但却屡受挫败。   连他自己,也接受了笨这个事实,不再想去改变。   可现在,娘子却说他从来都不笨。   娘子对谁都不假辞色,她从来都不骗人。   她说他不笨,他会当真的。   “娘子,我会当真的……”   “难不成你要当假的?”秦明月瞪他,“过来帮忙切菜。”   结果大德整日脸上都挂着傻笑,完全忘了去解救被数名大汉围困的和儿。   却说和儿这边是愈说愈兴奋,众人的尊敬与佩服神情令他得意忘形,竟然开始吟诵《孙子兵法》。   “侄儿,你怎么知道石头山上的环境?”   “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小娃娃摇头晃脑地答。“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   众人互看一眼,感觉很是有道理,忙问:   “那我们要怎样才能赢?”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和儿滔滔不绝地背下来,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想拿纸笔记下可又不会写字,想牢牢记住却听得了前面听不到后面,于是急急喊停。“好侄儿,你能不能说慢点?”   和儿开口又背了两句,却见秦明月捧着几盘菜走出来,神童架子吓得立时丢了,一脸惊惶地捂住自己的口。秦明月连眼角都没瞄他一眼,只招呼众人:“大家都过来吃饭吧。”   吃饭皇帝大,众人打算先填饱肚子再问,岂料吃完饭被大德拉着帮忙修理房子,众人吃人嘴软自然得帮忙,结果到回营时还没能问个明白。   “只好下次再来了……”众人悻悻然道。   回复清静,小屋子里只剩下秦明月与和儿。秦明月收拾好了盘碗,理理衣裙,沏了一杯热茶放到桌上,拿了一张板凳放好放稳,这才缓缓落座。   和儿一看到娘亲这架式就开始抖,逃跑他是不敢的,只好乖乖垂首走到板凳前站好。   秦明月悠悠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轻轻放下,目光终于落在和儿身上。   “我记得韩夫子不教孙子兵法?”   “娘,你也知道孙子兵法?”和儿猛的抬首,双眼闪亮,但一接触到娘亲凌厉的目光,头又立刻低回去。“那不是韩夫子教的,是我看了在山上遇到的一个大哥哥给我的书。”   “大哥哥?他是谁,怎么给你孙子兵法?”秦明月的眉深深地皱起。这附近谁会有孙子兵法,还会把书送给一个孩子?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有一天我在河边叠石子,想娘你跟大德叔叔说的东西,大哥哥忽然跑来跟我玩,他当靶子我来攻击。最后虽然我输了,但他有夸我厉害喔!”和儿兴奋地说完,才发觉娘亲神色凝重,连忙说。“娘,我知道我不该贪玩,不该看杂书。娘你别怒,和儿以后都不看了,好不好?”   秦明月想的却不是什么杂书,而是那人到底是谁?   “那大哥哥你见过多少次?”   他扳着手指数了数,“三次。”   “你把那本孙子兵法拿来给我看看。”   和儿飞也似的在枕头底下拿出本书,秦明月接过来翻,只见那是本旧书,显然翻看过多次,但并没留下什么记号。   秦明月苦思良久而不得也就不想了,板起脸对忐忑不安的儿子道:“那人不知是好是坏,你不要再跟那人处在一块,若再见到那人立刻回家告诉我,知道没?!”   “知道。”虽然万般不愿,和儿亦只能点头答允。   “以后专心点念书,别再想其他。”   和儿挣扎了会,嚅嚅地开口:“娘,和儿想学兵法。”   “不行!”   “那习武呢?”   “不行!”秦明月断然拒绝。“这个你不用再问了,不论你问多少次,只要我一天是你娘,我都不许。”   “为什么?”和儿少有地激动。“大德叔叔他们也会拉弓射箭、耍刀骑马,和儿也想像他们一样,当个英勇的士兵!”   “当士兵有什么好?今天你杀人,他朝人杀你,这样的残杀有意义吗?”见和儿还想反驳,秦明月斥道。“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   和儿满眶泪水,很是委屈,却不得不闭嘴。   秦明月见状叹息,是她疏忽了,不该在给大德解说的时候让和儿在一旁帮忙,现在挑起了他的兴趣,也不能怪他想学习更多。   而且这习武天性啊,早就埋在他的骨血里了……   秦明月一手把和儿搂到怀中,他挣扎了下没再动,伏在她的胸前默默流泪。   “和儿,娘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你去送死。”   “娘,和儿会侍候你一辈子的。”和儿抽抽噎噎地道。   “你不气我我就万幸了。”秦明月苦笑,复又警告。“你别想哄我,总之武功、兵法一概不许碰,不然我每天亲自送你上下学。”   和儿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很不屑别的孩子还要娘亲到韩夫子处接送,也因为他这份坚持,在私塾里成为颇受其他孩子尊敬的“小夫子”,若秦明月真去了,他脸上可挂不住。   “娘,千万不要啊!”和儿急了,自娘的怀里抬头,紧张地拉着秦明月的袖子请求。   秦明月这时可不急了,由得儿子“承欢膝下”,还好整以暇地喝口热茶。   “娘……”和儿见秦明月不肯答应,整个人扑到她怀里撒娇。“我以后会乖的,天天背书……”   见娘亲还没有软化的迹象,和儿挣扎了下,狠心答应:   “我下学后不再出去玩……”   还没成功,和儿天人交战了会,忍痛提出:   “我会帮忙做家事……”   又说了几项,娘亲都不肯收回成命,他唯有双目含泪地恳求:   “我以后睡觉不踢被子……”   秦明月一直品着茶不答话,听得和儿答应的东西愈来愈多,她脸上仍板着,心中却已笑翻天。   小猴崽,想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你还得练练!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展示封面三号~~~   狗狗,你别装无辜! ☆、七. 骗局   这天,和儿又偷偷地跑到河边的石地上叠石子,还拿了几根树枝竖起充作树林,一会儿拿起攻方攻城,一会儿充当守方对抗敌人。他正玩得入迷,旁边却响起了马匹的喘气声。   “小兄弟,你的兵法念得怎样了?”   和儿抬头,一时被顶上大大的太阳迷住了眼,挪了挪位置看清来人,吓得立时丢了石子开溜。   没跑两步,后领已经被人抓住,再也跑不得。   “怎么一见我就跑?”   见大哥哥笑得和蔼可亲,并没嬲怒,和儿挣扎了会,嚅嚅地说:“娘亲不许我跟你处在一块。”   “哦?为什么?”   “她不想我习武和学兵法,只想我跟韩夫子学好四书五经。”   “那你四书五经有学好吗?”   “有!背书我都能背出来,连韩夫子也夸我用功。”和儿大声地说毕,又沮丧地垂下头,大哥哥了解地问:“但你还是想习武?”   “嗯!我想把所有坏人打跑,让张大娘不用担心,下田时还频频抬头望着村口,就怕有人突然入村抢东西。”   大哥哥愣了下,笑得更灿烂,“你是个好孩子。”   “大哥哥,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然我娘会看到的。”和儿很坚决地说完,又往外走去。   大哥哥绕到他面前,“如果我有方法不让你娘发现呢?”   “我不能骗娘。”和儿虽然很心动,但他仍是摇摇小脑袋,头也不回地离开。   宋言之看着渐渐走远的小男孩,心里有点可惜,难得这么小的孩子有着这样的天赋……他走回自己的马旁,正要上马,却看到和儿在摆弄的石头。他低头看了一会,勾起了唇,捡起几块石子往里头放,才纵马离去。   第二天和儿先是看了看四周没人,才往他最喜欢的河边去。蹲下来打算继续昨天的游戏,却看到整个布置都不同了,他搔着头研究,发现是多了几颗石子。   难道是大哥哥昨天放的?   因为凭空出现的石头,要攻击守城方变得很不容易,和儿拿着石子苦思良久,却怎样都放不下去,直到天色渐暗,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门前,对上了娘亲的目光才如梦初醒。   “娘,我回来了。”   秦明月扫了他一眼,没责备他的晚归,只道:“过来帮我洗菜吧。”   和儿应了声,走到木盘前才发现石头还在手里,悄悄瞄了娘亲一眼,收到怀里。   这难题和儿想了整整两天也解不开,他简直是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那堆石子。他想找人问,最少找人一起讨论,但不能问娘亲,同龄的孩子不会懂,韩夫子只会解经……和儿走投无路,主意打到大德身上。   “大德叔叔!”和儿等在张家村村口等了一天,果然等到了大德。   “和儿?你怎么在这儿?”大德有点讶异,也没管手里提着的肉,跑到和儿面前。“你迷路了?”   “没有。”没人会在自家门前迷路,不过和儿并没取笑大德,反倒是愁眉苦脸地跟大德道。“大德叔叔,我遇到了个难题。”   “你怎么不去问娘子?”大德搔搔头,在他心中娘子万事皆晓,无所不能。“难道连娘子也不懂?”   “不能让娘知道……你跟我来。”和儿扯着大德的手和河边走,大德自然不会不去,没几就来到那堆小石前。因为两人都是秦明月的“学生”,大德没有什么困难便看懂了,然后跟和儿一样陷入苦恼之中。   天色又黑了,两人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门前,和儿小心翼翼地嘱咐大德:“记得不能跟娘说起这问题。”   “嗯。”大德心不在焉地点头,仍然在想破阵之法。   两人埋头吃着饭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   秦明月给大德碗里放了一块猪肉,他吃了。   放一条青菜,他也吃了。   放一块骨头……卡!他吃痛回神,摸摸自己的嘴巴,又看看碗里的骨头,明知道是秦明月做的好事,但他没半点怒意,只是可怜兮兮地抬头跟秦明月道:   “娘子,我刺到了,痛!”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明月看也没看他,忽然放下碗筷,站起来把菜都撤了。   大德与和儿互看一眼不敢开口。秦明月两手空空地走回来坐下,一大一小见状也放下吃了一半的米饭,坐得无比端正地等待示下。   “说吧,你们遇上什么难题了。”   两人心中皆是一惊,和儿差点就吓得跳起来。   难道……?!   正当和儿挣扎着要怎么说的时候,大德其其艾艾的声音已经传来:“是、是我有个难题想不通。”   秦明月挑眉看他,大德却没继续说,反倒是去搬了杯盘碗筷出来开始叠,秦明月当下知道是关于地形方略的,便转头对和儿说:“你回房温习吧。”   和儿不情愿地点点头,出去时目光还很是留恋地落在那些杯盘碗筷上。   “怎么和儿不跟我们一起?”   “这些东西他不适合听。”   随着布置渐渐成形,秦明月的脸色愈来愈凝重,默默地看着整个布局。大德也不吵她,一样埋头思索。   “这是营里的考问?”   大德记得和儿说不能让秦明月知道,便点头。   “你们的训练难度加深了。”秦明月伸手开始移动布置。她操控着攻守两方,待得她按着的杯子进入了几个大碗的包围圈,象征士兵进入城门,大德额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这不过是其中一法。”秦明月的视线终于自桌上的布防移到大德身上。“你开始解释吧。”   “这里有高山,如果从下面走的话怕会遭到埋伏,所以……”经过几个月,大德已经习惯了秦明月先无声演示,然后他为那些行进作解释。   大德的说明已经接近秦明月的构思,但行军之法又岂止一种?她让他重新开始,在他推进之时加入遭遇敌军斥候、天降暴雨等,大德若想不出来,她还得出言引导,说到最后秦明月的嗓子都哑了。   “娘子,今天先别说了,我下次来再继续吧。”大德边说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你先去休息吧,这些我来收。”   “嗯。”秦明月真累了,跟大德也不需客套,站起回房休息。   大德步出木屋,夜已深了,顶上高悬着一勾弯弯的月光。他眯着眼想看清楚点,一个大灯笼却在后面转到他跟前来。突如其来的明光让大德退了一步,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和儿。   “你怎么还没睡?”   和儿把大德拉远了几步,轻轻地哀求:“大德叔叔,你把破解之法教了我吧?”   大德有点为难。娘子不让和儿学,自己教了和儿必会惹娘子不快,可和儿现在正撑着晶亮晶亮的大眼无声恳求着他,不懂拒绝人的大德当下不知如何是好。   “大德叔叔,娘没有说不能告诉我吧?”   “是没有。”   “那就是能告诉我啦!”和儿高兴地拉着大德拐了个弯,灯笼往地上一照,可不就是河边那布置。“石头我都叠好了,你快说吧。”   见和儿这么期待,大德着实不忍叫他失望,便蹲下来开始讲解。和儿听得专注,脑子也比大德好使,没几就能举一反三,大德还没说的他已能自行推演出来。   “和儿,你也很聪明!”大德摸摸和儿的头。   “嘻。”和儿有点得意,也有点不好意思。“娘才真正聪明,要不是大德叔叔来了,我也不知道娘原来会这么多。”   “是啊。”大德极是同意地点头。   第二天,和儿下学后马上跑到河边,刚摆弄好那堆石子,便被寻来的孩子叫去了玩。他无奈只得抛下石子走了。   和儿离开不久,宋言之又骑着马在河边闲逛。他一看到那堆石子,立时眼睛一亮,翻身下马研究良久,临走前把整堆石子推散,另做了个石子阵。   隔天和儿看到新阵,又是穷思苦想了半天不得,转而找大德,大德自然不得其法,又去找秦明月,待得解出来,宋言之便另做新题。   如是者往复了几遍,一天大德又叠好了碗盘让秦明月解,秦明月坐下来默默看着布置良久,没像以往一样开始推演,反倒是抬头朝外面喊:“和儿进来。”   话音刚落,和儿便奔进来了,双眼闪亮闪亮。“娘,我能一起听?”   秦明月笑了,眼光在他俩身上徘徊良久,才轻轻地,冷漠地道:   “你们竟然合起来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竟然合起来不留言!!   我脆弱的心灵受伤了……   请大家看了文的好歹留几个字吧,要知道人家这么矜持的一个作者--   加更也是要有借口的!(羞~) ☆、八. 把戏   “你们竟然合起来骗我……”   这句话如霹雳大雷,轰地炸得二人头昏脑胀,吓得他们魂不附体。   秦明月脸上仍是冷冷淡淡的,眼光却再也不看他们。   这态度让两人更是惊慌,互看了一眼,对方眼中除了焦急就是惊慌,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娘,我不是故意的。”和儿奔到秦明月面前想扑进她怀里,她眼神一扫吓得和儿不敢动弹,硬生生止住了势头,僵在半路。“我们也只是想把那些布置弄懂……”   “弄懂?我怕你们弄懂了,荔国也跟着亡国!”   两人又是震惊又是疑惑,身为荔国的士兵,大德再害怕也大着胆子开口问:“我们荔国要亡了?”   “你们这些题再解几道,那就快了。”   这些题和亡国有什么关系?大德还没搞懂,和儿已经忧心忡忡地问:“难道这些题和荔国的布防有关?!”   “前次是西山虎踞关的地形,上次是西门峡的,今次……你们自己看清楚。”   两人立刻扑到桌前埋头细看,这地方东西两面各有延绵不断的山,中间却是个不甚宽的平原,平原的中央还有条河……   “这不就是雁谷?!”两人失声惊叫。   “看出来了?我们就在这儿呢。”秦明月往平原上的某处一指,再指向西边的山上。“薛家军的军营在这。”   被秦明月这么一说,大德也看出个门道来,这些东西堆叠起来,可不就是他们身处的,以天险著名的雁谷?   “雁谷附近其实有三道山脉,荔国占了中、东两道,西边的是蒙国的军营所在。这三道山脉挺拔高耸,易守难攻,是以荔、蒙两国历经几十年仍然不能占到对方半分便宜。”   两人看了看布置,又回想一下附近的地势,果然不错。   “和儿,你还记得上次大雨后我们去采果子,发生了什么事?”秦明月忽然话锋一转。   “我们找不到去果子树的路。”   “没错,山形、山势是会变化的,今天还能走的路,明天可能忽然就堵住了,这也是荔、蒙两国将军所烦恼的事,他们不能确切掌握敌方那边的地形。”秦明月说到这,又把眼光移往桌上。“你们还没找到这布置有什么问题吗?”   和儿搔着脑袋左看右看半天也没找到,这回反倒是大德先答:“这儿应该有一座山,这儿应该有个小沙岛……”大德一连点了几处,和儿听得双眼闪闪发亮,原来大德叔叔也很聪明!   “没错……那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把戏会被拆穿了没?!”秦明月问得轻巧,两人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却又是一惊,心跳再次加快,额上再次冒汗。   “答不出来?答不出来就出去。”秦明月淡淡地朝门边仰首,明显是赶人出门之意思。大德立刻就急了,好不容易得到娘子承认,现在却被赶出门外,简直是浪费了这些天的努力。   娘子可是很倔强的,这回被赶出去了,以后还不知道进不进得来,能不能再吃到娘子做的饭,能不能再看娘子为他的事或浅笑或皱眉,能不能再听娘子细心地解说地形布置……   以前一个人过惯了倒不觉得,现下习惯了就觉得以前的日子太没趣,现在若娘子真不许他来,他能不急吗?   和儿也是怕的。有一回他惹怒了娘,她没打骂他,只是十天十夜不跟他说一句话,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都不管不理。那回他撞墙的心都有了,就盼望着娘开口,哪怕是骂他他也乐意。   他俩很是着急,眼见秦明月真站起来出房,大有去打开大门赶他们出屋的架式,更是吓得慌了,大德再也管不得其他,冲口而出道:“我知道!”   秦明月往大门去的步伐顿住,转过身来,“说。”   “这、这……因为、因为……这地形错了……”大德拚命想,拚命想,“知道地形错了……”   “布置的人一定不是荔国的!”和儿大叫,他想到了。“连我们都知道地形错了,如果是薛家军里的考问,地形一定不会错!”   “对,对!”大德欣喜地附和,并且渴求赞赏地望向秦明月。   “总算是想出来了。”   见秦明月往回走,大德与和儿偷偷对望了一下,各自松了口气,可和儿转念一想,大叫不好:“糟了!我们之前不是解了好几个布置吗?那不就让敌人知道进攻的办法了?”   “虎踞关、西门峡……那些都是荔国的重要据点,要是让人攻破了,这、这……我们不成了千古罪人吗?”大德急得都想哭了,“娘子,怎么办,我们要成千古罪人了!”   “知道事情严重了?”见大德与和儿真的急了,秦明月便不再恫吓他们,“你们放心,之前的布置都有缺陷,若他们真的照着法儿攻城,绝对是自投罗网。”   “真的?”大德与和儿两双眼睛同时亮晶晶的看着秦明月。   “当然。”   大德在那边乐着,和儿想到了一个问题:“娘,那些布置有什么缺陷啊?”   “对,和儿跟我怎么没能看出来呢?”   “我跟你们说的都是最基本的攻城方法……”秦明月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和儿,你先出去。”   “娘!”和儿不依了,“我想听!”   “出去!”   “我不要出去不要出去,我想听啊!”和儿跳起来激动大叫。   “你是连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秦明月也动气了,“我说了你不能听就不能听!”   “呜哇,娘骂我──”和儿毕竟还小,被娘亲骂几句就开始撒赖,哭着抱住桌子不肯放。“娘不喜欢和儿了,和儿只是想学法儿……”   “你出不出去?!”   “不出去,不出去,娘硬是要赶我,我出去了就不再回来!”   “你……”秦明月急怒攻心,胸口如被针尖狂刺,痛得眼前一黑便要晕去,一旁的大德赶忙扶住她,和儿惊惶地看着娘亲倒下,吓得不敢再哭,带着泪过去抱住秦明月大腿喊:“娘,你怎么了?”   秦明月仍没缓过气来,面如死灰,双唇透着青紫,大德也顾不得她生气,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外面寻大夫去,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秦明月轻轻动了动,气若柔丝地说:“放、放我到床上去……”   “你得看大夫!”大德说了句又要往外冲。   “你是不是,也要气我……”秦明月勉强睁开了眼问。   “不是,不是……”大德卡在门槛中间,不知该进还是该出,最后还是听娘子的,把她抱到房间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娘,你别生气,是和儿乱说话,我再也不学了,你别气好不好?”泪水自和儿脸上落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泪水洗得晶亮晶亮,极惹人怜爱。   秦明月没理他闭上了眼睛,和儿和大德也不敢再说话,眼巴巴地在床边等,过了一盏茶时间,秦明月脸色稍好了点,呼吸也平顺许多,大德这才小声地问:   “我去给你找大夫吧?”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睁眼对大德道:“你回营吧,刚当上百夫长,要好好遵守营规。”说罢她又闭眼,竟一句话也不跟和儿说。和儿吓得慌了,泪水又涌上眼眶,看着娘亲又看看大德,不知如何是好。   大德接到和儿的求救眼神,大手搔搔头,准备了很久正准备开口,秦明月一句“还不走?”让大德把所有话咽回去,可他又觉得不能这样丢下和儿,站在床前硬是不动。   床上的秦明月皱眉了,张眼朝大德一看,壮如山的大德也不禁一抖,抱歉地朝和儿看了眼,缩着脖子灰溜溜地离开。   “娘……”和儿讨好地在秦明月旁边喊。   其实秦明月此时已经没什么事了,但这儿子不教训一下,还真以为有了靠山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所以她仍然对他不予理睬。   让你忤逆我!秦明月狠狠地想。   “娘……”和儿语气里添了几分撒娇。   秦明月干脆翻身,以后背对着他。和儿自从上了学堂起就很少撒娇了,经常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要有大人的气度云云。她虽然欢喜他的早慧,但天下又有谁不喜欢儿子向自己撒娇呢?现下能享受当然要享受了。   “娘,你别生气好不好?”和儿大着胆子偷偷拉扯秦明月的衣角。“是和儿乱说话,和儿以后都不敢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你怎么还在,不是说要出去不回来么?”秦明月装成一脸疑惑地扭头看他。   “没有,和儿怎么舍得娘,和儿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和儿爬上秦明月的床,跪坐在她面前。“娘,你别气了好不好。”   秦明月自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她望着他的眼睛道:“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和儿一定记得!”娘不气了,万岁!他欢快地扑进秦明月的怀里,秦明月也带着浅笑回拥他。   只是和儿血液里带着对军事与武力的向往,真的能这么简单消弭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真疼我~哇哈哈我太高兴了,这章是加更!   这章也要留言啊,不然我会以为加更影响留言数,然后作出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你今天留言了吗? ☆、九. 用途   大德当上百夫长后,仍是需要参与训练的,只是他由一个普通小兵,变成带领队伍的队长。   起初没什么人愿意跟大德一队,谁不知道他是个呆子啊,就算侥幸赢了几场,呆子也不会立刻变成天才的。众人的想法薛将军也知道,不过最初提拔他一半是奖励,一半是想给所有兵丁一个盼头,他愈笨拙,那些兵丁便更有希望,这情况倒也符合他的想法。   只是过了不到一个月,训练官苦着脸来求见。   “将军,能不能让大德别再带队了?”   “怎么说?”难道是他太笨拙了,别人实在受不了?   “他带队二十多场,只输了三场,现下他在哪队,所有人都想往他那队去,要是跟不了他就哭丧着脸,如同已经输了训练一样,这样别的队长脸上着实不好看。”   “有这样的事?你坐下来跟我说说,他怎么能每次都赢。”一个将军最想知道的,不就是每战必胜的法子么?   “小的有观察过,这大德别的才能没有,他连哪一棵树有多少个枝桠都记得一清二楚,咱们弓兵最看重的不就是藏身地点么?他有这样的能力,很难输,太难输了。”   “哦?这么说,他对地形很了解?”薛将军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也不只是了解,小的见他这样,特意挑了个不曾训练的地点,第一次他没赢,但也不是榜尾,第二次马上就赢了,他的队员说所有布置都是大德预先解说得清楚明白的,就算之前没到过那儿,也完全不成问题。”训练官当然不知道这里头有秦明月的功劳在,只是薛将军在意的也不是这项。   “你让人带大德到灶营绕一圈,然后带他进大帐来。”   过不了多久,大德便站在薛将军面前。他还未如此近距离地跟薛将军对谈过,更别说是先绕灶营一圈再来,他笨拙地行了个军礼后,便忐忑地听候差遣。   “大德啊,本将军问你,灶营里有多少个灶台,上面各煮着什么?”   “五个,其中三个没在用,左边靠墙的在煮土豆,中间的在烧水。”大德回答得几乎没有迟疑。   薛将军示意旁边的小兵记下来,“灶营里你看到什么食材?”   “刚进营有两箩筐紫地瓜,还有八个南瓜,第一个灶台旁边放着三碗蒜头……”大德扳着手指一项项说着,小兵一条条写下,薛将军又问了几个问题,大德一一回答了,最后薛将军对那个小兵道:“你去灶营看看他说对了多少。”   完全不知道原因的大德在大帐站了一柱香时间,想问又不敢问,没将军批准又不能走,只能站得直直的等着小兵回报。那小兵终于回来,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回将军,一项不差。”   薛将军满脸喜色,马上让大德坐下来不说,还让人上了杯茶。“大德啊大德,你可能替我办一件事?”   刚坐下来的大德霍地站起,半跪下来声若鸿钟地答:“将军尽管说,大德就是把命拼了也会完成!”   “好!”薛将军大力拍拍大德的肩,“你先起来吧!”   大德起来后没得到口令不敢坐,薛将军见他确是老实,心里对大德这小子又看高了点,身为一个将军,他最需要的就是听话的兵!   “坐着。”等大德坐下了,薛将军才道。“大德,你知道雁谷最近下了几场大雨吧?”   “知道的!”他还帮着娘子收割菜地,以免水一淹什么都没了。   “那你可知道,这大雨对雁谷附近的地形有什么影响?”   这个娘子说过!原本还在惴惴不安的大德这时有了信心,挺起胸膛回答:“雁谷附近的山土质松散,草多树矮,每逢大雨总会有山石崩塌,地形会完全改变,若不知道新地形,行军绝对是冒险之举。”大德记心好,这段话是照搬秦明月的,不然他可说不出这么文雅的话来。   薛将军哪知道他还有个军师?只觉得眼前这人够老实又有想法,真是个可造之材!立刻赞赏地拍拍他的肩道:“没错,说得很好,所以我最近要派人到蒙国的地界勘察地形,绘一幅最新的地图!大德,这事你能帮我吧?”   “我也想帮,但、但我不懂画画……”大德怕薛将军以为他故意推托,想努力解释,但又说不出什么来,急得脸都红了。“我连字都不会写,要画地图真的不行……”   “没关系,你只要把地形都记下来,回到军营里我会找人依你的话画图。”见大德还很疑虑,薛将军又道。“你刚才记灶营的东西都记得那么好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娘子,薛将军竟然说相信我的能力!大德心里盈满感动,豪气顿生,站起来拍着胸口道:“将军,这事大德一定给你办好!”   薛将军又勉励了几句,大德差点就想立刻冲出去把蒙国灭了以报知遇之恩,还好薛将军最后说了句“那你好好准备,三天后出发!”才制止了大德的念头。   大德被夸得晕陶陶地出了军营,直扑到秦明月家报喜,小孟等见到他往张家村去,奸笑着对他道:“大德,留着点‘精力’,别腿软得走不了路。”   “什么‘精力’?”大德茫然地问。   “别装了,咱们还能不知道你赶往张家村干吗?”说罢还用手肘撞了他几下,一脸贼笑。   “找娘子啊!”大德答得理所当然。   “这不就是了……”几人眉来眼去,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岂料大德接下来爆出一句──   “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吓!这、这也太慷慨了吧?!   众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真要找我们同去?”   “是啊,你们不是没娘子么?”   老天,他们不是在做梦吧?果然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   又说了几句,老巴哥终于抓到点子上:“大德,你去找娘子干什么?”   “告诉她我去蒙国啊!”   “然后呢?”   “然后?我跟娘子还能干什么。”大德眨眨眼,众人以为他真是诚意邀请他们“参与”之际,他无辜地问:“不就是吃饭么?”   ……   “你快去吧。”众人有气无力地对他挥手。   望着他的身影远去,小孟侧头问旁边的老巴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好好教导他,娘子除了做饭外其他的‘用途’?”   “你确定以他的智慧,光用说的他能听懂?”老巴哥说了句,再淡淡地问:“还是你打算在没有女人的军营里,亲自上阵手把手‘教导’他?”   所有人顿时把目光放在小孟腰部以下,或前或后。   小孟跳起来,双手不知该掩前还是护后,最后落荒而逃,把下半身藏在自己的被窝里,咬牙切齿地决定以后要天天跟大德说一句话:   “娘子就是厨子,绝对没有其他用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祝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忠犬~~~   图片来源自网络 ☆、十. 任务   “什么事这么高兴?”   秦明月见大德兴高采烈地奔来,放下手里正缝补着的衣服,给他倒了杯水。   刚才一口茶也没敢喝的大德抓起杯子猛灌,然后把薛将军给他的大任务说了,岂料秦明月愈听脸色愈差,反而是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看书,实际偷偷竖起耳朵听着的和儿按捺不住,冲过去惊喜地问:“大德叔叔,你要到蒙国执行任务?!”   “嗯!”大德满脸笑容地点头。   “哇,你好厉害!”和儿兴奋地抓着大德的手臂蹦跳,“回来后一定要告诉我蒙国是什么样的,还有还有,能不能给我带点蒙国的东西?还有……”和儿哇啦啦说了一堆,终于注意到秦明月阴沉的脸色,顿时讪讪地放开大德的心,喃喃“自语”道:“我去看书,我去看书……”   秦明月把儿子瞪远后,对着大德问:   “你是说,你准备带着一百人,在蒙国十万兵将的眼皮下勘测地形?”   “我本来想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一个人去不就好了吗?不过薛将军说我应该带兄弟出去见识一下,所以现在是我跟老巴哥他们一起去。”大德憨厚地摸头笑,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你们军队里的斥侯呢?!”   “那是什么东西?”大德侧头好学地问。“营里除了我们,只有伙头兵,他们叫斥侯?”   秦明月差点被大德气死。她是知道荔国皇帝猜忌心重,可没想到曾经麾下猛将如云的薛将军都……怪不得要派大德这些入伍不久的新兵去,因为他实在无兵可用。   秦明月叹了口气,问:“你们有多少匹马?”   “我们很多人都不会骑马,不过薛将军说借我们二十匹,让我们抓紧点学。”   很好,很好,不懂骑马跑进蒙国范围,有活着回来的可能吗?此刻秦明月觉得薛将军一定是蒙国的奸细,不然哪有送自己的兵去给人宰的道理?!   秦明月瞧大德还乐呵呵的,瞄了不远处明显竖着耳朵偷听的和儿一眼,站起来对大德道:“你跟我进房间!”   “嗯。”大德抱歉地看了和儿一眼,像过去一个月般,独自进房间听秦明月面授机宜。   “地图是行军不可缺少的东西,你们一旦被蒙国发现,他们肯定倾尽全力围捕,并把所有人就地格杀,以求堵塞荔国的消息,所以你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走完所有地方,而且一定不能被发现,或者说,你们不能全部被发现。”   “那,我们要怎么做?”大德一如以往地问。   “有二十匹马,可以五人一组,一人骑马尽可能引开对方的注意,另开四人徒步探索地形,若被发现则三人马上掩藏行踪,剩下的装作不知已被发现,待敌人接近后狂奔而逃。”   “这……能逃得了吗?”大德搔搔头。   “很难,不过他也算是引开了敌人的视线,保存了其余三人,最重要是保住得来的地形讯息。”   “但,逃不了不就是……”大德虽然没经历过大战争,但也知道战争的残酷。   “别忘了你只有一百人,蒙国有十万人。”秦明月知道大德不想有任何牺牲,但这可能吗?“除非你能想到其他,否则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少牺牲的方法。”   “娘子,你明知道我笨,我哪想得到?”大德急得像是要哭出来了,“老巴哥跟小孟也会去,还有其他营里的兄弟,他们都不能出事啊!”   “没有谁是应该出事的,可他们还是出事了。”秦明月黯然地道。   “娘子,我求求你,你为我们想一个好办法吧!”大德拉着秦明月的手猛摇,秦明月被晃得头昏眼花,忙道。“停,停,别再摇了!”   “娘子,你想到了?”大德喜形于色地问。   ……真当她是神仙吗?   但见大德诚恳的目光,她实在不忍拒绝,抿着唇想了好久,灵光一闪!“你们本来就有蒙国的地图,只是不知道大雨过后,地形有没有改变是吧?”   “对!”大德用力点头。   “那就简单了,最清楚地形的就是满山跑的猎户,你们可以派人潜进蒙国向猎户打听,有没有哪些地方出现滑坡、河流堵塞的情况,要是有的话,你们才到这些地方去。”荔、蒙两国之间的形势剑拔弩张,但两国人民还是得生活的,跑到对方村子交易用具、米粮等并不是罕见的做法,只是得提防被巡逻的军队发现,当成间谍抓回大营换军功。   “就是说,我们先找出哪儿不同了,再去看?”   “没错,这样你们逗留的范围小了,时间短了,被蒙国军队发现的机会自然小。”秦明月顿了顿,眉头轻皱。“只是,这样不能确保地图一定准确,因为猎户的狩猎范围有限。”   其实有一个方法秦明月没说──对方大营肯定有最详尽的地图,找细作去偷绝对是本少利大的做法。不过要是她说了,难保大德会傻里傻气地自个儿跑去偷,以他的武功和机灵程度……秦明月决定还是把这方法永藏心底。   “这样……”大德的脸皱成一顿,他想把薛将军交待的事办好,可又不想牺牲自己的兄弟……“娘子,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   “怎样?”大德双眼闪闪发亮。   “你长出翅膀来,飞到天上去看。”秦明月没好气地答,“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吗?”   大德默然,在上司的命令与朋友的生命中挣扎,就像是他小时候用左手跟右手打架一样,永远分不出胜负。秦明月也不催促,这些事她无权代他决定。   至日落西山,大德终是下了决心。“我明天就去找猎户打听!”   “就算地图会没那么准确?”秦明月故意问。“你也知道地形对行军有多重要,要是以后真开战了,这幅不准确的地图可能会令主帅决策错误,令数以十万计的士兵牺牲,甚至令荔国灭亡。”   “这……”原本说得斩钉截铁的大德马上蔫了,好不容易立定的决心动摇了。“但我不想看着老巴哥他们死……娘子,我该怎么办?”   他可怜兮兮地缩肩抬首看着秦明月,就像是被遗弃的小狗期望好心人收养一样。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秦明月侧头避开他的目光,这人明明壮硕如牛,为何被他这么一看,却能激起她的同情心?“你想清楚了就努力去做,尽力令地图没有错误,把自己后悔的机会减到最低。”   “对,只要地图没错,主帅就不会错,士兵就不用死,荔国也不会亡了!”大德又高兴了,拉着秦明月的手道。“娘子你好聪明!”   这有什么聪明的……而且你听不出这绝对是宽慰别人的虚言吗?!秦明月无语,却没想起来自己应该挣开他的手,而是想到另一件事。“你们到那些树林野地去,可有记号之法?”   “那是什么?”大德眨眨眼,无辜地问。   “就是在走过的路上作只有自己人懂得的记号,方便互通消息,万一迷路了或者遇敌,也可留下提示让同伴知道。”秦明月说的法儿就算是专业军队,也不是每枝兵都会用的,更别说现在这枝拉杂成军的,因此大德老实地摇头。“我们没有这东西。”   “那你明天跟老巴哥、小孟他们一起来,我教……”秦明月忽然想到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会这些东西,改口道。“不好,还是你明天再来,我教会你了,你回营去教他们?”   “好。”大德高兴地用力点头,脑海里想的是“娘子不赶我了,还让我明天再来!”,至于记号之法有没有用,他回营后是不是能教人,他压根没去想。   反正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因此出发前两天,大德天天都到小屋来,让秦明月教他记号之法,同时指点他到蒙国要注意的事。   于是摸上门来借酱酒的张大娘顺口问起秦明月在哪的儿时候,和儿的答案是:   “她跟大德叔叔在房间里。”   “什么?这大白天的,他俩就到房间里去?”张大娘显然被吓到了,想想可能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样,又问。“他们不让你进去?”   “嗯,娘说我是小孩子,不能进,连听都不能听。”   “这、这……”张大娘的老脸也禁不住红了,喃喃地道:“果然年青就是好啊……”又慈眉善目地摸摸和儿的头道,“你快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的?”和儿跳起来兴奋地拉着张大娘问。   “当然是真的。”张大娘肯定地点头,他们都这么努力了,能没有么?“和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喜欢妹妹!”和儿已经开始在想该怎么替妹妹打扮,又要怎么捉小兔子给妹妹玩。“张大娘,我真的有妹妹了?”   “当然,难道张大娘还会骗你不成?”   “太好了,我要当哥哥了!我去告诉虎头、狗儿他们!”和儿一溜烟地跑出门去,四处炫耀自己快要当哥哥,妹妹可爱又聪明,惹得全村所有没妹妹的男孩子都艳羡不已,回家缠着自己的爹娘要妹妹。   当下被娘亲红着脸不答的有,装严肃扇巴掌的有,被爹赶出房不许再跟娘亲睡的也有。   而秦家娘子怀了个娃娃的事,就在这一夜之间传遍全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兵法或剧情有什么bug,大家请留言告诉我,因为我是很无知又健忘的,写文时连男主的名字都可以忘记……先谢谢大家!    ☆、十一. 离别   三天要让一个人到敌国如履平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秦明月只说了极粗浅的记号之法、掩藏行踪之法等,大德已经要回营准备明早出发,秦明月则与和儿在门外送行。   大德蹲着与和儿依依惜别良久,站起来后也不在意秦明月脸上无甚表情,摸摸自己的大头笑着对她道:“娘子,我今天带来的草药你记得煎了来吃,大夫说对心脏很好很好的。”大德那天见秦明月被气得生病,心中内疚,又怕自己不在,她病了连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特地跑到邻村走大夫开了几服固本培元的草药,巴巴的给秦明月送来。   “嗯。”秦明月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大德又啰啰嗦嗦交待了一堆,秦明月脸上不耐之色愈来愈重,和儿赶紧拉了拉仍然毫无所觉的大德,大德立时闭口不言,傻憨憨地摸着后脑勺笑。   三人无话了一阵子,大德再笨也知道要走了,依依不舍地跟秦明月与和儿道:“那……我回营里去了,回来后再来看你们。”说罢,还留恋地摸摸和儿的小脑袋。   秦明月仍是没有反应,和儿则不舍地牵着他的袍角。大德又看了他们几眼,才转了头不再看,提步离去。   “喂。”他才走了两步,后面传来熟悉的女声,他立刻笑逐颜开跑回去,在秦明月跟前立正站好。“娘子你叫我?”   “我这几天跟你说了这么多,要是你饿得腿软施展不出来,岂不是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秦明月淡淡地说罢,在厨房里拿出了自己预先备下的腊肉、大饼等,交到大德手上。“你把这些拿回去吧。”   “娘,原来你昨天熬夜做的饼,是给大德叔叔的啊?”和儿豁然大悟地道,没注意自家亲娘的冷脸出现一丝裂痕。   “你别听他的,我只是多做了几个,吃不完。”   “娘,这饼有多做吗?那为什么我想吃你不给我吃?”和儿皱着眉疑惑地问。   秦明月怒瞪了专揭她疮疤的儿子一眼,和儿缩了缩细小的肩膀,不敢再说话。   “谢谢娘子,娘子你真好!”大德高兴地把饼揣到怀中妥善保存。拖拉了一会,他又再次依依不舍地道别了一回,才提步又往外走。   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上次不是说袜子穿着不合脚?”大德人壮脚大,寻常的袜子对他来说太小。   “是的是的!”大德笑容可掬地又奔回去,睁大眼睛充满祈盼地看着她。   秦明月自房里拿出几双新做的袜子,布料绵软,针脚细密,显然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娘,原来你前天……”和儿刚喊了几个字,就被娘亲的眼刀杀得灰溜溜,不敢再言。   “我就知道虽然还未拜堂,娘子还是把我当相公看的。”大德笑嘻嘻地把袜子贴肉藏好,“娘子你真好!”   “我给你做这个,只是不想你因为袜子不合脚,东搔西抓地被敌人发现踪迹,浪费了我给你说的掩藏行踪之法,你千万不要多想。”秦明月咳了一声,脸色微红地解释。   大德只是笑嘻嘻地看她,不说话。   然后事情不断重覆,每每大德走了两步,秦明月又开口把他叫回来,给他塞点什么,结果大德在小屋外来来回回整整半个时辰都没能离去。   虽然被来来回回地折腾,但大德被折腾得很高兴,因为他心里也是舍不得走的。这两天听秦明月说了那么多,知道此行到蒙国去是确实凶险,他也怕自己回不来,再也见不到娘子,也见不到和儿。可月亮已经高悬天上,再不走就要受军法了,他不得不道:   “娘子,我、我真的要回去了。”   秦明月也不知道知道为何如此无理取闹,但看他这傻乎乎的模样,要看着他回营涉险,她着实是不忍心。   这傻大个儿虽然厚脸皮又不聪明,可待她跟和儿却是顶好的。她做活儿他会主动帮忙,有空就来家里修这补那,每月双手捧着军饷逼她收下。   他做着相公的义务,却从不以相公的名义占她便宜,最多是高兴时会拉她的手,被她挣开了还不敢抱怨半句。就是拜堂之事她死不松口,他也不曾逼迫,更没有怨怼,最多是苦着脸追问子虚乌有的岳丈什么时候能来消息。   这么一个忠厚老实的,却要到蒙国那凶险之地去……她叹息了声,终于自怀里掏出最后一件物事──以红绳系着的,以纸张细细折叠成的圆形挂饰。   “这东西你好好戴着,别拿下来。”她拉开了绳圈,套到他脖子上。   “这是什么?”大德好奇地拿着挂饰端详,平安符不都是黄色三角形的吗,怎么这个却是白色的?   “金刚经,化刹保平安的。”她没办法让他不去蒙国,只能向鬼神祈求他平安。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漂亮。”大德眉开眼笑,想看又怕自己的手指碰脏了,双手拼拢捧在手心里屏息敛气地欣赏,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把挂饰贴身收好。   秦明月见他这模样心里又是一酸,眼眶竟然微微热了起来,她连忙后退了步别开脸道:“你不是说要回去了吗,快走吧。”   “嗯,那我走了。”大德拖拖拉拉了一阵,终是慢慢走远。   秦明月跟儿子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小,和儿忽然问:“娘,大德叔叔会回来的吧?”   “怎么,没人抢你的鸡腿你不高兴?”秦明月故意挑眉反问,不答他的问题,因为她也答不上来。   “这个……”和儿皱皱可爱的眉头,有点挣扎。“一根半根还是可以让他的。”   “那你也不怨他拆了你的小摇椅?”和儿自小就爱坐在一把摇摇晃晃的小椅子上面玩,每晃一次他就乐一次,可大德见了以为是椅子不牢固,把它拆了再做了一把扎实得不得了的椅子,任是天摇地动风吹雨打也不会晃一下。和儿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不敢说啥,秦明月却是看在眼内的。   “这……”和儿更挣扎了,瞧见自家娘在偷乐,大着胆子反击一下。“那娘呢,你的碗盘还不是被砸得差不多了?”   大德心细,手脚却不大灵巧,碰木石这些东西还好,一碰上瓷瓦等,不全摔了也得砸缺了边角,还曾经硬生生把一个瓷碗掰开两半,偏生他硬是要帮忙家务活,看见秦明月洗碗他从不肯闲着,秦明月只好把瓷器都收起来,改用木碗木筷。   秦明月见儿子顶嘴,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半圈,落在儿子的脸上。“张二姑来问我孩子什么时候出生,这事是你做的谣,没错吧?”   “娘,这事你今天早上已经罚过了,我要抄的五遍论语也抄了!”和儿大声嚷嚷,坚决抵抗娘亲把已经赎了的罪再扒拉出来。   “对,这事已经罚过了。”秦明月很是认同地点头。   和儿见状松了口气,可秦明月下一句话却差点把他哽死。“可张六婶也来问了,还有张三伯和张四嫂。”   “……”和儿悲愤地抬头,望着满脸正气的秦明月。   “既然张二姑的要抄五遍论语,其他的自然不能不抄,一共十五遍,明天早上交。”   “娘,不带这样的!”和儿扑在娘亲腿上哭诉。   “啊,一听你这哭声,我好像又想起今天还有谁来问我来着……”   “……”   和儿蓦地静了,退下,回屋铺纸磨墨抄书去。   秦明月悠闲地转身回屋,双手抱胸瞧着正挥笔疾书的儿子,轻勾唇角,很没良心地开口道:“儿子啊,这么晚你了还这么努力,将来铁定有出息的,娘看好你喔!”   说罢,也不看儿子扭曲的小脸,笑眯眯地回房睡觉去。   小子,敢忤逆你娘亲?也不先惦惦自己的斤两!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张狗狗封面了,这张的狗狗很老实,就是不够笨!   --“娘子,我走了……”    ☆、十二. 失踪   时间不快不慢地流逝,要是你去问秦明月,她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总会不自觉地看向大门,做饭时会不小心做多了份量,甚至夜里辗转反侧的时间长了一倍有余。   可一个月过去,大德仍然杳无音讯。   是成是败,总会有个结果,可她与和儿等了又等,却未闻一字。   和儿的神情,也由本来的焦躁,转为不安,到最后是不敢问。被这种不死不活的气氛折腾苦了,和儿终究是按捺不住,悄悄跑到军营外面去等。   他在营外的栏栅处探头探脑,瞧见曾经来过家里的老巴哥和小孟在营里走动,心中一喜,兴奋地朝他们招手,他们却像见鬼般落荒而逃,转眼不见踪影。   同是一队的,他们回来了,大德叔叔却没有音讯,再加上他们见到自己却转头就跑……大德何在,答案呼之欲出。   和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秦明月一见他回来,拧着眉问:“你跑哪儿去了?”   “娘!”乍见亲人,和儿哇的一声扑到秦明月怀里大哭不止。饶是秦明月性格冷静,也被儿子吓得手忙脚乱,一把抱起他柔声问:“乖,别哭,告诉娘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虎头他们欺负你?”   和儿与虎头等小孩经常打打闹闹,好的时候比亲兄弟还亲,坏的时候互相挖苦甚至打架也是等闲事,只是和儿一向较别的小孩成熟,甚少回家跟她诉苦,这回是怎么了?   和儿没回答秦明月的话,一个迳地哭,秦明月哪曾见他哭得如此凶狠?这下再沉稳也慌了,轻拍着和儿的背,好言好语地哄他。过了一盏茶时份,和儿哭得累了,抽抽噎噎地吐出一句话,如天雷一道朝秦明月狠狠地劈下来:   “大德叔叔、大德叔叔死了……哇!”   这话一说完,和儿再次止不住地大哭,秦明月愣住,忘了去哄儿子,脑海里还在轰隆隆地回响着儿子那句话。   大德死了?   那个憨厚的傻大个儿,真的死了?   “你这消息在哪儿听来的?!”秦明月揽过儿子急问。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大德的妻子,这消息她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怎么现在和儿知道了,她却还被蒙在鼓里?   “我、我去了军营……”和儿抽抽噎噎地说着经过,秦明月听罢霍地站起来拉着和儿就往外走。   “这种事不能用猜的。来,我们去军营问个清楚!”   娘儿俩赶到军营外,向守营的卫兵说明来意,那两个卫兵面有难色,欲语还休。秦明月见他们如此神态,心中凉了一半,旁边和儿的眼泪又再次涌出,“大德叔叔哇……”   和儿这一哭,那两个卫兵更慌乱了,连连摆手,其其艾艾良久,其中一个终是说了句:“大德死没死,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秦明月挑眉喝问,和儿也立刻不哭了,紧盯着眼前二人。   说话的卫兵被盯得混身发毛,扔下一句“这事我也说不好,我去找他队里的人给你们说。”便朝营里奔去搬救兵,秦明月与和儿在栏栅外等着,远远见到老巴哥和小孟推撞着不肯出来,秦明月想也没想,马上大声喊:“老巴哥,小孟!”   被抓包的两人见逃不掉,畏畏缩缩地拉扯着走近来,最后是小孟不敌老巴哥的滑溜,被推到秦明月前面去。   “小孟,你们回来了?”秦明月此时脸上没半点慌乱,反是淡淡地笑着问。   被点名的小孟混身一颤,这小娘子的气势比衙门的官还厉害!   “嗯呃……”小孟低低地应了声。   “真好,大德呢?”秦明月笑意盈盈地问,这下连见惯世面的老巴哥也打了个寒颤,这小娘子杀人绝对不见血!   被秦明月这么一镇,小孟与老巴哥又开始你推我让,秦明月没耐心看他们嬉闹,双眉一皱轻斥:“有什么说不得的,快说!”   两人立正站好,互看了一眼,终是小孟屈服了。“嫂子,不是我们不说,而是我们也不知道。”   “你们跟大德是一个队的,怎么会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   小孟说了半天,秦明月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大德跟几个手下先潜到蒙国打听到了有三处地方因暴雨而出现山石崩塌,只是其中一处却甚是棘手。那是蒙军大营后方不远处的高山山脚下,守卫必比别处多,难度也较别的地方大。大德回营里想了半夜,决定由自己带着三个人往该处,其余人分往另两处地方查探。   结果,其余两队回来了,大德四人却不见人影。   “这笨蛋,总是不想拖累人,那自己就活该去死吗!?”秦明月心中知道大德用的其实是最好的方法,因为人少要探查或是逃跑都比人多方便。但一想到大德身边只有三个同伴,面对的却是蒙国十万兵将,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得淹死他的时候,就恨不得他带着千军万马。   他们这边正说着,忽然有两个村民奔来道:“军爷,那边好像躺着几个你们的人!”   所有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跟着村民奔到边界附近的一个林子,果然见到几个模样狼狈的薛家军,其中两个走路一拐一拐的,裤筒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伤。   “槌头!”小孟年轻力壮,第一个赶到,兴奋地跟归来的同袍打招呼。   “小孟,快过来帮忙。”槌头怕被追兵逮住没有休息过,又要照顾受伤的同伴,要不是骨子里那份坚持,他早就虚脱倒下了。   小孟连忙跑过去扶着伤兵,老巴哥此时也来到了,跟村民一起帮忙,秦明月带着和儿抵达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个忙碌的情形,她抚着因用力奔跑而微痛的胸口,走到槌头前面问:“大德呢?”   槌头一听,脸现哀色,秦明月的心又是一痛,和儿也咬着小牙等待结果。“大德让我们藏在草丛中,他自己去引开追兵,结果我们在约定的地方没有等到他……”想起大德决断地以自身为饵引开追兵的义举,就是槌头这个昂藏七尺的男儿也不禁双眼泛红。   和儿坐倒地上,秦明月则退了一步,抚在胸前的手死死抓着衣料,喃喃地道:“我真不该告诉他这些,都是我……”   “大德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说不定明儿就会回来。”老巴哥虽然一贯对秦明月的过份精明有点偏见,但此时此刻还是努力安慰秦明月。   “对,说不定是迷路了。我们可以向将军提出,让几个兄弟去找人。槌头,你可以带路吧?”小孟转头问槌头,槌头却惭愧地道:“逃走的时候太急,我、我认不出来。”   “你们呢?”小孟问两名伤兵,答案令人失望。   秦明月听到要找人,便想起自己教大德的记号,忙问:“大德没有留下记号?”   “什么记号?”槌头茫然地问。   “我教……大德不是造出了一些记号,说要作队伍传递消息之用么?”   槌头和另外两人仍是一脸迷糊,倒是老巴哥开口了:“哦,你说那东西,大德有说起过,只是我们学骑马练功夫都忙不过来了,哪有空去学什么劳什子记号。”   “怪不得我大德每隔一会儿便在树上石上画画,原来是画记号。”槌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有的,有的,大德都有留下。”   “娘,我们靠这个便能寻着大德叔叔了?”和儿充满希望地问。   “最少也能找到那附近去。”秦明月已然回复冷静,“只是那套记号可不是一时三刻能学会的。”以大德异乎常人的记忆力也学了两个时辰,普通人没两天也学不会。“大德身上有吃的吗?”   “只有水囊一个。”换言之就是没有干粮。“而且我们被蒙军发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大举搜山……”槌头看向小孟,小孟脸色难看地点头道。“他们是增加了巡边的次数,我们本来以为你们都回不来了,幸好……”   那就是说,想去蒙国救人基本不用想。   “那大德叔叔怎么办?!”和儿急了,一手拉着娘的袖尾,一手摇小孟的裤筒,在他们之间团团转。   小孟没法回答,槌头不忍地别过头去,老巴哥则默默垂首。   “和儿,别问了。”秦明月黯然地抱起四处求解答的儿子。和儿挣扎着要下地,秦明月牢牢不放,最后和儿趴在母亲的肩上号啕大哭,哭声令人心酸。   虽然哭声震耳,但秦明月仍勉力动脑想着方法:“大德有跟我说过那些记号,要不我先教你们,等蒙国的边防稍为松懈,你们便可以马上过去寻人。”   “也只能这样了。”   这天起,槌头、小孟每天都来找秦明月,连老巴哥这种能躺不站的懒骨头也间中来访,秦明月门前突然多了青壮男人走动,惹得全村啧啧称奇。   “果然是‘瘦田没人耕,一耕有人争’,带着个拖油瓶都能让几个男人轮番上门来,城里人就是有门道!”   “要我说,那什么大德最惨了,才几天没来呢,谈好的娘子就招人进屋了,还一待就两三个时辰,自家儿子都往屋外赶,门都不让进。”   “何止,每次招进屋的还不止一个人呢。”   “果然寡妇就是不同啊,啧啧啧。”   寡妇的特异体质与豪放性格,就在此窃窃私语中华丽丽地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昨天留言这么少?我整死你整死你整死你!!!!   ---------------   提醒一下留言的童鞋,JJ规定每章留言都是不能重样的,不然会把分数清零或把留言删除,所以kaojiao和joanier两位童鞋请注意喔~^^ ☆、十三. 寻找   那套记号之法并不算复杂,槌头等三天就掌握了,秦明月松了口气,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留待上天安排。   可是第四天早上,和儿不见了。   这天秦明月准备好早饭叫了好几声,和儿却并不像往常般换好了衣服出来吃,秦明月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声,推门进去发现房里竟空无一人。   虽然慌乱,但她强逼自己冷静,目光落在收拾整齐的床铺上,她便知道和儿是自己走的,而不是被人掳了去。   她先是到私塾,问了夫子又绕了一圈,没有见到儿子,又去问了邻居与跟和儿要好的虎头和狗儿,可惜他们全都摇头不知。秦明月想了想,跑去军营,拜托了守门的找到了槌头,槌头一听这事也急了,马上回营找小孟与老巴哥,未几他们都喘着气奔到秦明月面前来。   “和儿不见了?”   “嗯,我把整条村都翻遍了。他一向乖巧,不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的,我是想问,和儿这几天有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槌头和老巴哥想了想便摇头,倒是小孟有点犹豫,秦明月立刻追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关系。”   “你能想到什么就说吧!”秦明月找了一天已经心力交瘁了,现下好不容易听到有线索,精神为之一振。   “和儿之前要跟我学那些记号,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教他了……”小孟终于察觉不对,愈说愈小声,此时秦明月蹬蹬倒退了两步,差点软倒在地,幸好右手本能一抓抓着拦栅,勉强稳住身子后她连连吸了几口大气,但仍然压不住心里的慌张。   小孟被秦明月的激烈反应吓得不敢再说下去,槌头和老巴哥也沉默了,因为他们皆想到了和儿到去了哪里。   “嫂子,我真的不知道和儿原来会……”小孟焦急地解释,秦明月无力地摆摆手。“别说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把他找回来。”秦明月双眼带着希望地看向小孟,小孟求救地看向槌头,槌头看了眼早已别过头看白云的老巴哥,无奈地转回来答:“嫂子,我们会在休息时出营去找,但最近训练重了,一天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怕不够。”   “是啊,不是我们不帮忙,但营里对这个看得很紧,我们有时晚了点还得一路奔回来,就怕误了点卯被罚,上次有人就被打了三十军棍,所以……”小孟说完又看看槌头,槌头见秦明月似乎在心里想着什么主意,劝道。“嫂子,你千万别自己往蒙国去找,他们的边防最近严密了很多。说不定和儿找不到人就会回家了,或许现在就在家中等着你……”槌头说着说着没底气地小声了,偷瞄小孟求救,小孟正忙着跟老巴哥一起看云朵,没理他。   “你别担心,我知道的。”秦明月微微一笑,“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   秦明月的冷静反应让三人很是不安,到得终于熬到休息时间赶往她家,毫不意外地,她失踪了。   此时此刻,秦明月正走在蒙荔边境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蒙荔两国虽然气氛紧张,但人民私底下仍有往来,只是要走的是位置较远的山路,而且路上有军队巡逻,要是青壮男主绝不放行,其他人就要看运气了。   “前面的人站住!”秦明月背后传来男人的斥喝声,她不得不停住脚步。“你在这里干什么?!”   “两位军爷,我在蒙国的舅舅病得快不行了,我正赶着去见他……”秦明月说罢突然醒悟到什么似的,忙乱地自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塞到其中一人手里,然后抿着唇红了眼眶地哀求。“军爷,求求您行行好,我怕我要是迟了,舅舅他会……”   这两人见秦明月是个弱女子,面容又不怎么好看,又怕她那红着的眼眶会溢出泪来,皱着眉惦惦手量的碎银便赶紧挥手让她走了。   秦明月对两人千恩万谢,直到他们不耐烦率先离开了,她才继续走她的山路,绕过了一个小山丘终于缓下来悄悄松口气,呼,安全了。   她抖擞抖擞了精神,继续上路。   饿的时候自包袱里取出干粮啃,累的时候只敢坐下来歇一盏茶时间。她记得槌头说过的大略位置是在蒙军大营的后方,便一直朝那边走去,视线一点不漏地扫视着四周。   走了两天一夜,当她终于看到一树干上被尖锐物事划破的痕迹时,一直强自压抑的情绪差点自心底涌出来把她击溃,仿如在黑暗中独自摸索跌撞的迷路者终于见到曙光,扑上次紧紧抓着树干,让粗糙的触感刺痛她的手,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开始沿着这些线索走。大德一根肠子直到底,让他隔五百步画一个,他就是在第五百步时摔倒了,也绝对躺在地上画好才起来。要是秦明月在场,他说不定还会怕她生气,用大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解释:“娘子,我是画了才起来走的第二百零一步。”   正因如此,大德留下的记号很好找,就是年幼如和儿也不会跟丢,单为着这点,秦明月甚至感激大德这不懂拐弯的性子。   跟了一整天,线索在一处不甚茂密的树林中断了。秦明月来回找了三次再没见着新的记号,又见落叶下的泥地布满了凌乱的脚印,知道这应该就是槌头他们跟大德失散的地点。   她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蒙国四处找人根本不可能,是以她在林子附近找了个藏身之处,揣着怀里的干粮静静地等待,希望自家儿子在她干粮吃尽之前平安到来,或者大德忽然从某个角落冒出头来继续坚持补上第五百步的记号。   可惜世事永远不尽如人意,到第五天,就是她省着吃,水和吃食都已尽了,而且他们俩要出现,早就出现了……秦明月以手掩目,胸口绞着痛,难道那两个人真就这样丢了算?   不,她不能这样放弃!   她用手背大力抹了抹脸,站起来是因为饿得太狠,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但这无损她的决心──到附近的村子换点吃食,然后回来继续等,不等到人她就不回去!   正当她脚步飘浮,跌跌撞撞地走在两旁都是农田的小路上,某块田里隔了二十多步的地方的男人不知是因男性的直觉还是忠犬的嗅觉,刚巧抬头,猛然见到秦明月单薄纤细的倩影,当下双目迸出幽绿幽绿的亮光,手里的锄头随便往地上一扔就朝她狂奔过去。   秦明月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已经迟了,她才转过身来,一个庞大的黑影便从头顶疾扑而下,下一瞬她已被两条壮硕的手臂压入热烫的怀抱中,浓烈的汗臭直冲脑门,比什么毒烟毒药更损人神智,可这还未算惨烈,就在她还未能回过神来时,耳边轰然响起一声大雷,如同魔音穿脑,震得她耳内隆隆作响──   “娘子!!!!!!!”   秦明月还未能从味、听、触三重攻击中清醒,一把清脆尖细的娇滴滴女声贯耳而入,直插心脏──   “大德哥~奴家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这个老大姐是谁啊?”   大德哥?!   老大姐?!   虽然家里的猪都宰光了,但秦明月此刻突然有把偌大一头什么东西狠狠斩开几百份,做满满当当一大盆红烧肉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跟大家分享一则趣事。   话说本文的读者kaojiao童鞋很是支持双三的写文事业,章章留一个“~”并打2分作支持,三三天天收到留言喜不自胜。   可惜JJ规定每章留言不能重样,否则就会清零和删评,于是三三只好含泪告诉kaojiao不能章章留“~”,并声泪俱下哀求以后好歹写几个字什么的。   结果,今天kaojiao童鞋又留言了,他写的也不再是“~”,而是--   “。”   在此,三三要说一句:   “kaojiao童鞋,你真是比大德还要可爱啊!!!!!!!” ☆、十四. 春娘   “娘子,我很想你!”大德抱着秦明月转了几圈,也不管身后娇滴滴的女人脸色转青,抱着秦明月就是不肯放手。秦明月勉强挣开了他,他还热络地继续绕着她转,像是要确定她真在眼前出现了似的。   “够了!”秦明月快被他转晕了,连忙叫住他,他立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双脚霍地钉住毕直站好,就差没敬军礼了,只是脸上比太阳还灿烂的笑容着实与这严肃的站姿不搭配。   大德身后的那个女子也赶忙上前,仗着身材纤瘦硬生生插入两人之间,还有意无意地把秦明月挤退了一步。“大德,这个大婶是你娘子?”   秦明月眉头轻皱,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似的不爽快,但她没空跟这陌生女人吵,双眼只盯着大德问:“你有看见和儿吗?”   “和儿?”大德整个人还浸沉在看见娘子的喜悦中,愣了下,大手搔搔头顶道。“我好久没看到他了,他也跟你一起来了吗?”说罢他高兴地左右张望,寻找和儿的身影。   秦明月一听,最后的希望也幻灭了,脑里乱烘烘什么都想不了,唯一的念头是要去找和儿,于是问他:“你身上可有吃的?”   “吃的?”大德眨眨眼,转头问身前的女子。“春娘,你有吃的吗?”   “没有!”春娘的双手叉腰哼了声,还故意大声道。“我不会糟蹋我家的吃食!”   秦明月见她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想再跟大德说半个字,转身就走。大德紧紧跟在她背后,慇勤地问:“娘子,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用。”秦明月说罢不再理他,直直地往前走。大德哪里肯离开,秦明月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又在她身边左拱右凑,秦明月还未出言喝斥,在一旁看得眼眦欲裂的春娘已经冲过去拉住大德的手臂。“大德,午饭我做好了,咱们一起回去吃吧。”   “不行啊,我要跟娘子一起。”大德无辜地摇头,仍然在秦明月身边转来转去。   “你看,人家都不理你,你这不是自讨没趣么?”春娘见大德不甩她,便出言去刺秦明月。“哪有人这样做娘子的,丢下相公不管不顾,走路比相公还走得快,这种娘子休了算!”   “我不是他娘子。”秦明月冷冷地吐出一句,春娘愣了愣,立刻眉开眼笑地对大德抛了个媚眼。“大德,你怎么骗我,是不是想我吃醋?”   “娘子!”大德完全没管春娘在干什么,满脸慌乱地冲前拦住了秦明月。“娘子,你怎么不理我,这是怎么了? ”   “让开。”秦明月看了眼黏在大德身旁的春娘,不耐烦地说。   “娘子!”大德急了,娘子好久都没对他这么冷淡,明明他出门时还给他塞了干粮和平安符,为什么现在忽然变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知道我笨,娘子你别生气,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努力改的,我都改!”大德急得眼睛通红,可怜兮兮地凝视着秦明月,听候她的发落。   见大德这个模样,秦明月再气也不得不心软。“我说了你不笨的,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好,好,我不说。”大德用自己的大手掩着嘴巴,显示自己的决心,下一刻却又松开一条缝问。“娘子,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大德,我做了饭……”春娘不死心地开口插话,秦明月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噤了声才道:“我要去找和儿。他等不到你回去,偷偷离家出走来蒙国找你了。”   “什么?!”大德失声惊叫,旁边的春娘被这声雷响轰得全身一抖,大德却只顾跟秦明月说话。“这可不能耽搁,我们一起去找和儿吧!”   “你不用去,我去就好了。”秦明月淡淡地说,眼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他被春娘抓住的手臂上。“你还是去吃你的饭吧。”   “对啊,我们去吃饭吧!”春娘笑眯眯地想拉走大德,大德却雷打不动地站在秦明月身前,连连摇头,还极诚恳地说了一句令春娘七穷生烟的话:“我找到儿子后,带着他和娘子一起来吃吧。”   这么一句不识相的话,就连旁边的秦明月也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最终抛下句“那随便你吧”绕过大德迳自往前。大德赶紧巴巴地尾随,完全没注意过自己的动作把春娘的手给甩开了,原本还强颜欢笑的春娘气得脸色铁青,对着大德的背影大吼:   “杨士德,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啊,这样啊?没问题!”大德答应得很快,完全不知道背后的春娘已经气昏了,只顾跟在秦明月身边问。“娘子,和儿在哪?”   “我也不知道。”秦明月知道他是赶也赶不走的,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先去找点干粮,回头到树林里等,看看能不能等到和儿。”   对于秦明月说的话,大德向来是没有异议的,只是在树林里的经历太惊心,他看了看秦明月单薄的身子,禁不住道:“娘子,树林里有蒙军,要不我一个去?”   “你要不想去就回那女人的家里吃饭,别跟着我!”秦明月瞪了他一眼,走快了几步。   “去,去,怎么会不去。”大德赶紧追上去。   “我说真的,我一个女人被发现了也能蒙过去,你是男人,蒙军也许连问都不问就会动手。”   “我不怕的,娘子你不是教过我怎么逃吗?”大德对秦明月很有信心,也对自己逃跑的能力很有信心。“我上次照你说的做,很顺利地逃出来了。”   那是因为你傻人有傻福!秦明月很想这么说,但瞧见他眼里的信任与自豪,硬是把话咽回去,开始另一话题。“你知道哪儿有卖干粮吗?”   “到村子里跟村民买吧,我带你去。”大德知道秦明月算是答应了带他去,高兴了,昂首阔步地把她带到村里,路过的村民都友善地跟他打招呼,热情得令秦明月有点奇怪。“这里的人都认识你?”   “认识啊。”大德点点头。   “怎么认识的?”   “喔,刚才那个李大叔上次从河边挑水,我见他很辛苦便替他挑回家去;田边那个陈大婶上次跑了一只鸡我帮忙捉了,她还拉着我聊了一个时辰;村口的小牛……”大德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每个人,秦明月听了好久都没听到她最想知道的,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那刚才那个女的呢?”   “你说黄大娘?黄大娘是前天……”   “不是黄大娘,我说的是……”秦明月咬了咬唇,抬眸见大德好奇地等着她的答案,绝对没有戏逗她的意思,才以自己最平静的声音道:“我问的是春娘。”   “哦,你说春娘啊!”大德不知道秦明月曲曲折折的心思,天生的大嗓门毫无顾忌地嚷嚷。旁边的村民一听到关键词,手上所有动作都缓下来,耳朵通通竖起。秦明月敏感地察觉到旁边气氛在瞬间逆转,但她好不容易问了,内心确实极想知道,只得不自在地低下发烫的脸孔道。“你声音小一点,别吵着了别人。”   大德马上轻声细气地答:“好。”   村民见竖起的耳朵接收不良,马上藉故靠近消息来源──本来在家门前扫地的,现在觉得道上的落叶也该扫扫;在前院喂鸡的,忽然觉得让鸡跑远点才能长得好;刚下地回来的,突然勤奋想继续到田里去干活,从两人身旁走过后又想起落了东西在家里,慢悠悠地来回走了几趟;就连腿不方便的,也硬生生把自家纳凉的位置移近了几寸。   “我那天从森林里逃出来,一不小心把春娘撞下山去,大夫说她脚扭到了不能下田,我便留下来帮忙。”大德见秦明月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着急,怕她以为自己不干正事。“我没忘记画地图的事,我这阵子一直有向村民打听,他们说的三处地方跟我们知道的一样。至于蒙军大营后的地形,我天天都爬到高处看,现在都记得差不多了,真的!”   “我知道了。”秦明月努力地保持低调,淡淡地回了句,又问。“她做的饭好吃吗?”   “好吃啊!那红烧肉做得可好了。”秦明月的怒火腾地狂烧,可再一句就灭得一点不剩。“不过没有你跟和儿,饭菜好像没那么香……还是你做的比较好吃。”   秦明月听了,凤心大悦,终于愿意正眼瞧大德了:   “逃出来时,你自己没受伤吧?”   “那些小伤不碍事!”大德豪迈地挥挥手,旁边本来走得挺急的秦明月却突然停下来,眼睛先骨碌碌地在四周绕了一圈,让那些好奇的目光和耳朵稍稍收敛,然后把视线对上大德。“伤到哪儿了?”   “啊?娘子,我真的没事。”大德摸着头傻笑,娘子关心他喔!   “我问你伤到哪儿了。”秦明月完全不理大德的敷衍,固执地要答案。   “就、就擦伤了点。”   秦明月瞪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来,四周听不清楚的人立刻嗡嗡地交头接耳──“这小娘子想干什么?”“嘘,别说话,不然他们会发现!”“那她到底是为什么伸出手啊?讨银两?讨休书?”   大德扁了扁嘴,怯怯地把右掌放到秦明月的手里,众人还没搞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摇着扇子看热闹的男人摇头晃脑地道:“这娘子厉害,竟然懂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还是朱夫子懂得多!”一个大娘赞叹了声,粗糙的手猛地赏了旁边的小孩一个爆栗。“早叫你多念点书又不听,叫你不学好!”   “娘,这个跟学好没关系吧……”小孩摸着头委屈地说。   又一个爆栗!“还敢顶嘴?!”   那边厢秦明月翻来覆去地看满意了,点点头,放下大德的手就继续走。这下大德心里不乐意了,娘子的手软软绵绵的,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可现在不给摸……他决定自首!   “娘子,左手你还没看!”   “怎么那么多伤口。”秦明月横了他一眼,再次向他伸出手来,大德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脸上乐呵乐呵,脑子里蓦地想起什么,于是嘴巴咧得更大。   “你笑什么?”不是秦明月想问,实在是大德的笑容太刺眼了。   “没有,没有!”大德用力摇头。娘子还在检查他的左手,他怎么能这么快跟娘子说,自己的左脚和右脚都有伤口呢,还有肚皮上也……   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把和儿怎样好呢?(磨刀~)   这章字数好像太多了,暂时字数最多的一章啊……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十五. 相公   干粮顺利到手,秦明月跟大德回到树林。前几天秦明月一直躲在树林附近的山丘的一个凹洞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小心翼翼摸出去看,可现在添了个大德,凹洞太小了容不下,肯定得另觅一处。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遍,没看到有能藏身的地方,两人又回到凹洞前,秦明月决定把凹洞挖大点,将就一下。   大德一听见这主意,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袖子折起来,寻了几枝较粗壮的树枝扎成个工具开始挖洞。秦明月见状也想帮忙,岂料一走近大德就跳起来拦在她面前,连连摆手:“娘子你不能过来!”   “怎么了?”   “这些粗活是丈夫该做的,娘子坐着就好。”在大德脑子里,最粗野的村妇也只该负责家务活和女红,而像娘子这么水灵聪明的天仙人儿,就算不用仙果仙露供着,也该像戏文里的小姐般放在房里好穿好吃地娇养。他大德没钱没本事,平常委屈娘子做饭喂鸡他已经够难过了,若还让她沾手体力活,他这丈夫直接拖出去砍了算。   “还有这样的规矩?”秦明月失笑,“你别瞧不起我,我虽然力气不大,好歹也能帮上一点忙的。”   “不行,不行。”大德的头摇头像拨浪鼓,态度异常坚决。“我是相公,这些一定是我做的。”   “那我要干什么?”秦明月摊手问。   “你坐着就好,坐着。”大德轻手轻脚,像呵护着薄胎瓷器般把秦明月带到旁边树下较平整的大石上坐下,这才转回去卖力挖洞。   秦明月闲着无事,除了留心周围的动静,就是打量大德的举动。   没有好的工具,大德工作得十分艰辛,一下只能敲下两巴掌大的泥块。他挥汗如雨,整张脸都因重覆而剧烈的动作红了,可他虽然累,还会时不时转头来,看到她就会嘴角上扬,要是她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一个笑容,他更会咧嘴傻笑,益发卖力地折腾那个凹洞。   秦明月见他这模样,再冷硬的心肠也得软了,坐了没半个时辰,就拿出好不容易自村里带来的水走过去道:“先喝点水,休息一会吧。”   “我不累!”何止不累,经过娘子这简单的安慰,他现在简直能降龙伏虎!   “自己注意点,千万别受伤。”秦明月收起水囊,正要坐回去时,大德脸上耀目的津津汗珠映得她脑子里一阵昏胀,待得她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掐住袖口抚上他的额侧,用自己的袍子印去他的热汗。   手上传来湿热的触感,鼻端嗅到浓烈的汗气,这一切都教秦明月不自在。她直觉就想抽回手,却看到自己手一想抽回,大德眼里闪亮亮的光就黯淡下去,让她这手怎样也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把大德脸上的汗水都擦干。   大德美滋滋地享受完娘子的服待,后知后觉地发现太阳还大得很,怕娘子站久了不好,眷眷不舍地把自己的大脸在娘子的小手蹭了几下后,体贴地道:“娘子,我好了,你坐回大树下吧,别晒着了。”   “嗯。”秦明月依言坐回去,悠闲地看着大德辛勤地劳动。清风徐徐吹送,太阳暖洋洋的,秦明月忽然觉得要是和儿也在身边,这样三个人一起待着,生活还是挺美好的。   沙沙……沙沙……   过份猛烈的树叶响声让秦明月瞬间醒过来,她跳起来把还在兴致盎然地挖洞的大德拉到旁边树叶茂密的大树前。“你会爬树吧?”   大德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傻憨憨地点头。“会!”   “那你爬到这树上去,快!”   大德没有问怎么不继续挖洞,也没有问为什么,把手上的工具交给秦明月后便往大树上爬。   “快,爬高点!”秦明月一边留意着树林远处的动静,一边小声地催促。大德上树后把手伸下来想拉秦明月上去,她却摇头道:“我不能上,你再爬高点藏好。”   大德一向听话,依言爬高,直到壮硕的身躯完全被树叶遮住,秦明月才道:“一会我还没说可以,你无论怎样都不能发出半点声响,更不能下地,知道吗?”   “娘子,有蒙军来了?”大德终于明白了情况,知道秦明月是在用她曾经教他的什么“声东击西”之法,他立刻就要下地。“娘子,你上树吧,我下来当饵。”   “别动,留在上面!”秦明月喝止他的动作。“我有把握能安全脱身,你别乱动坏我的计划,不然你就是想把我害死!”   “但是……”大德再笨,也知道以身诱敌是很危险的事。   “你真的想害死我?!”秦明月冷冷质问,大德摇头,不敢再说话。   秦明月知道大德现在肯定是满腹委屈,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别乱想,我说的话从来都没出错,是吧?你要相信我。”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她握着树枝的手正渗着汗。她并无武艺,要是蒙军一上来就动刀,她再聪明机智也是白搭。   她刚用藤蔓草枝把洞口掩住,走到同一山壁另一个地方装模作样挖洞,四个蒙军就来了。秦明月假装讶异地放下工具,对他们鞠了个躬。   “军爷好。”   “你在干什么?”带头的蒙军看了眼挖出来的土,皱着眉问,手里握着的刀已经出鞘。   “回军爷,我家柴房前阵子被大雨冲毁了,现在挖些土去修房子。”秦明月恭顺地答。   “就你一个?”其中一个蒙军上前,猥琐地摸了一把秦明月的脸蛋。“你家男人呢?”   号称她男人的大德此时躲在树上,看到自家娘子被调戏,心里腾腾地升起猛烈的怒火,他差点就想跳下去踹开那汉子的手,可一想到娘子刚才的警告,他只得把怒气都吞下肚子,以能喷出火的眼睛怒视着那几人的一举一动。   “我相公把土石先背回家去。”秦明月有点尴尬地把头偏了偏。“我家距离这儿不远,军爷要不要来喝杯茶?”   “喝茶?爷想的可不是喝茶。”几个士兵暧昧地笑了起来,大胆的那个还要去揽秦明月的腰。他的手指刚碰到她,为首的那个喝道:“没个正经,让宋将军知道可是要受军法的。”   “不就是棍子嘛,爷没有吗,怕它个啥?!”士兵不服气地说了句,伸出的手却讪讪地缩回来。   “还说?今儿巡逻晚了,扣的军饷是不是你包了?”几个士兵又说了几句,不再搭理秦明月转身离开。   直到确定他们走得足够远,不会再回来,秦明月才昂首跟树上的大德道:“都走了,你下来吧。”   大德咚一声就跳下地来,吓了秦明月一跳。“这么高还跳,不会好好爬下来吗?”   大德的腿因为下地的撞击而生痛,但他却毫不理会,一把抓住秦明月的臂,右手摸上她的脸颊,手指来回在她脸上抹,抹了好一会还不放心,把鼻子凑过去嗅嗅,确定没有任何讨厌的气息残留才愿罢手。   因为过份专注,大德没注意到他的脸靠近秦明月时,她没被摩擦的耳朵也悄悄地红了。   “娘子,对不起。”   “啊?”秦明月还沉浸在自己幽微的心思中。   “都是我不好,是我笨,我猪脑袋,一直都只会拖累你。”他无力地垂首,郁郁地说。“蒙军来了,我这当丈夫的什么办法都没有,还要让娘子保护,被那些蒙军的臭手……”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大德的怒气再次腾腾升起,“娘子,我刚才就该跳下来,把那个人的臭手斩了的!”   他觉得自己想通了,猛地抬头,激动地看着秦明月,秦明月却没有什么表情,大德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益发激动。“我现在就追上去把他们杀了!”   他说完,转身就追。   “回来。”   在这档口,秦明月终于回过神来,见大德一头热地想找人报仇,皱了皱眉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咒语一样令正在暴走的大德停下,乖乖走回来。   “你想干吗。”秦明月扫了眼前的大德一眼,淡淡地问。   “我想把那些人都……”大德本来说得慷慨激昂,却在秦明月不怎么高兴的眼神之下愈说愈小声,最后蚊蚋似的勉强把话说完。“都杀了……”   “他们有五个人,你有多少个脑袋让人家斩?”秦明月凤眼一瞪,原本还要继续说话,大德却傻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她当下啼笑皆非,气也消了大半。“你也知道你只有一个脑袋啊,那你还去?”   “为了娘子,就是没有脑袋也要去!”大德低低地吼。   秦明月忽地静了,大德见她不说话,心里惴惴,娘子会不会觉得他没用,生气了?   他心里的鼓打了半天,耳边终于听到秦明月轻轻地问:   “因为我,明知没有胜算的事,你也是愿意做的?”   “当然!”   大德用力点头,手掌拍得胸口咚咚响。   “就算是掉脑袋?”   “为了娘子,别说是脑袋,俺什么都可以不要!”   四周蓦地又静了,树林里只有大德朗朗的保证在回荡。大德见娘子又不说话,以为她想起刚才自己奀种的举动,大头慢慢垂下。   他盯着娘子的鞋好一会,岂料眼睛一眨,鞋忽然消失了!他茫然地抬头,却见到秦明月正离他而去。   娘子要走了,娘子不要他了!   他想追上去,想叫住她,可想到刚才的事情,他却张不了口,抬不动脚。   娘子想走是对的,她这么听明,当然该找个能保护她的聪明相公,而不是跟他这没用的傻子在一起,为他在营里的事操心,为他千里奔波,遇到坏人还要反过来保护他。   是的啊,娘子离开才是好事,是好事啊……   可为什么他心里却像被石磨辗过一样难受,为什么他眼睛发热直想流泪呢?   秦明月忽然停步,大德连忙低头,不让她看见自己懦弱的样子,却又悄悄抬起眼角偷看她的举动。   只见她拿起刚才扔到地上的挖洞工具,走到山壁前搬走掩饰用的藤蔓草,回过头来看向他,他马上把头垂得低低的,下巴抵着胸口,心里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你还不走?”   这……娘子是要赶他走吗?大德黯然,缓缓地转身离开。   “走去哪?过来。”   大德有气无力地踱过去。   “走那么慢,这洞还挖不挖了?”   刚才还像死蛇一样的大德马上变身为充满精神的神龙,喜上眉梢地冲过去:“娘子,你不走了?”   “谁要走了?”秦明月不解地问,把手里的工具塞到他手里。“相公,你快点挖。”   “是!”大德生龙活虎地应,卖力地挖挖挖,半盏茶时间后,他忽然全身一僵,大头慢慢地转向后,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秦明月,一脸惊喜。   秦明月故意板着脸问他:“怎么了,不想挖?”   “娘子,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大德啊。”秦明月尽力掩住自己的笑意,还特无辜地反问:“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   “不是的,你刚才、你刚才叫的不是这个……”大德丢了工具扑过去,绕着她乐陶陶地转圈,“娘子,再唤一声我听听吧!”   “唤什么了。”秦明月红着脸啐了句,别过脸不看他,都怪自己一时心软看不得他那可怜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唤我相公了!”大德乐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又厚着脸皮凑过去求。“娘子,你行行好,再叫我一声吧!”   秦明月禁不住他的死皮赖脸,酝酿了好一会,才低低地唤了声:“相公。”   大德喜得抓耳挠腮,觉得自己就是此刻死了也不枉了,“娘子,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你有完没完了!”秦明月脸都烫得能煮蛋了,恼羞成怒地嗔道:“你还不快点,儿子没等到我们就被狼吃了。”   “对对,咱们的儿子要紧。”   听到大德特特强调“咱们的”三个字,秦明月腮边还没褪去的红再次漫延,想开口又怕大德说出什么傻话来,只得跺跺脚由得他自个儿乐去。   于是在树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不时传出一个男子傻兮兮的笑声,路过林子外的人听到了,吓得软着腿往村子里奔,摔了好几跤后终于见到活人,马上扯开喉咙大喊:   “有鬼,林子里有鬼!”   就这样,蒙国某林子里有鬼怪出没的事,一直流传了几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太便宜大德了…… ☆、十六. 山洞   “你说,和儿会没事的吧?”   入黑了,秦明月跟大德用层层藤蔓草掩住洞口,藏身在挖好的洞里,百无聊赖地等待可能出现的和儿。   “和儿这么聪明,肯定没事的。”大德很有信心地点头。   秦明月哪里不知道大德这只是宽慰之言?在白天她还能很冷静地不去想和儿的安危,可在夜阑人静之时,她终究抗不住寂静的夜,脑子里开始出现种种猜测,此刻甚至想从大德口中听到能令她安心的答案。   “对,和儿这么机伶,肯定会没事的。”虽然大德的话没有任何根据,但秦明月听了,浮躁的心确是踏实了点。“你要听到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记得叫我,我怕我自己听不到,和儿来了也不知道。”   大德点头表示了解。   入夜后的林子愈来愈冷,大德皮厚毫无所觉,秦明月在包袱里拿出件棉衣穿了,仍是禁不住瑟缩。这洞并不大,故意挖成腹大口小,洞腹最多能人贴人地塞八个人,洞口却只能容一人通过。大德见秦明月冷,弯着身子站起来走到洞口处坐下,用自己宽阔的背挡着冷风寒意的入侵。   “你这样会生病的。”秦明月想把大德招回来。她虽是冷,但大德身上的衣衫单薄,就是现在熬得住,这样吹一整晚再强壮也得倒下。   “不会的。”大德摇头,如山的身躯纹丝不动。   “会。”秦明月想了下,把大德挖洞时自己捡的柴枝搬到洞中央,掏出火石点燃了。洞里一下子暖和起来,大德却满脸疑惑:“娘子,你说过夜里不能生火,不然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的。”   “的确,但这火不生起来,你明天肯定头脑发热四肢无力,这样我们就算不被蒙军发现,也回不了荔国。你坐过来,别堵着风口,不然我们会闷死。”   大德瞧生火后洞里的确暖和了,娘子也不抖了,终于点点头依言走近,在离秦明月一步的地方很是局促地坐下。秦明月本来没打算理他,但瞧见他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模样,心里忽然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皱眉问他:“怎么,你嫌弃我?”   “没有,没有。”大德吓了一跳,慌忙摆手。   “那你怎么坐那么远?”秦明月问完,没待大德想好,她又道:“喔,我知道了,你以前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这里没其他人,你就连坐近一点都不愿意。”   “不是这样的,娘子我、我……”大德张口结舌,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连脑子都打了结,满肚话儿说不出来,只得扯着头发干着急。   “你还解释?你看看,说了这么久,你还是坐得那么远,还说什么我是你娘子……”秦明月话还没说完,大德就火烧屁股地往她身边扑,不料起得太快,左足绊右足,庞大的身躯失去重心往前摔!待得定睛时,他竟发现秦明月的微翘的睫毛只距离自己一个指距,而自己的嘴巴正印在秦明月香软的脸上!   他竟硬生生把原本坐着的秦明月扑倒在地!   他竟然把娘子扑倒了!   怎么办,怎么办?大德脑子转了很久没转过来,一直被他压着的秦明月也懵了,怎么忽然就被他亲了?可是自己逗他在先,此刻要是脸红了,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她可不能败下阵来!于是她冷着脸问:“你舍得起来了没?”   “啊!”大德手足无措地想站起来,却不料这洞顶太矮,他一时没注意,后脑就大力往洞顶上撞,发出闷闷的咚一声。“哎呀!”   这响声在小小的山洞里很明显,秦明月见自己玩得太厉害伤着大德了,心里有点愧疚。   “俯下来。”秦明月用手撑地坐起来,朝大德招手,大德却捂着头不敢动。   “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就这么巧,怎么就……”大德嚅嚅地说,回想起刚才的情形,皮粗肉厚的脸浮起一抹可疑的红。“娘子,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生气?”秦明月扫了他一眼。   “因为我……”大德的脸更红了,红得秦明月怕他的脸会滴出血来,只好停止对他的戏耍,瞪他一眼道。“我是很生气,你到底要不要俯下身来让我看伤口?”   大德马上俯首,秦明月见只是红肿了,也没出血,便撤手了,拍拍旁边的地。“没事了,现在乖乖坐好,别再乱动。”   大德悄悄偷看了秦明月几眼,见她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谨慎地盯着她指示的地方坐下,刚好与她肩并肩。大德想松口气,秦明月又动了动,纤幼的手臂挨着他的,大德甫缓过来的脸再次腾腾地红了。秦明月瞧见了,朱唇微勾,坏心又起,故意朝他凑近了点,大德马上就僵了,动也不敢动,怕自己又做出什么事来。   僵了一会,秦明月没再有动静,大德悄悄用气音轻唤:“娘子~~”   秦明月不曾应声。   “娘子~~~~”   “嗯。”   这次秦明月是朦胧地应了声,大德却感到肩头一重,僵着脖子转过头去,却见秦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这洞不高也不宽,他们今晚肯定是得坐着睡的。秦明月本来是背靠山壁坐着,但冷冰冰的大石却冻得她难以安眠,大德一有动静,她在半梦半醒间就本能地朝左臂的温暖处靠去,结果大德就被当成又大又软的枕头。   留意到娘子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大德知道她定是累了。她一个人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藏了这么多天,肯定没怎么合眼吧?   晚风轻送,秦明月的馨香幽幽传来,娇美姣好的脸庞近在咫尺,害得大德身体僵硬如石雕,心脏咚咚狂跳,偏偏娘子几缕发丝似是嫌他脸不够红似的,散落在他手背不时轻拂扭动。大德深怕扰到她安眠,连呼吸都尽量放轻,更不愿挪动自己的手,只得纵容这几缕发丝继续顽皮了。   这夜啊,真是太短又太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吻戏,有吻戏啊!大家看到没看到没?!   ------------   2011年了!!!三三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十七. 和儿   秦明月与大德在蒙国冒险等待和儿,这小小孩子到底身在何方呢?   他其实……还在荔国里,连第一座要翻的山都没能翻完,就被敌人发现了。   “小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了啊。”宋言之骑在马上,以最亲切友善的笑容跟和儿打招呼,岂料和儿一见到他拔腿就跑,令宋言之的面子在几个下属面前不是很挂得住。他脸上不动声息,双腿一夹马肚,胯下马儿便机伶地奔前拐弯,把人小腿短的和儿拦下,还故意地在他面前动动自己修长的马腿,高高在上地用大鼻孔喷了他几口气。   “惊雷,别胡闹。”宋言之拍拍马背,见和儿又想逃,一下鹞子翻身跃到他面前,和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刚还在背后的宋言之就落在自己面前了。“小兄弟,你不认得我了吗?”   和儿四下张望又想跑,此时宋言之的下属都靠近来,分在各处守着,和儿想逃是不可能的了。   “小兄弟,我们不是坏人,你不记得吗,我还送了你一本兵法书呢。”   “啊,是你啊。”和儿想到眼前此人就是害自己成为泄露国家机密的凶手,小手气得紧握成拳,脸上却努力作伪,只是年纪尚浅,怒意还是不自觉地在眼底涌出。   “是啊,这么晚了,小兄弟你出来散步?”宋言之温和地问,唇边仍然带着儒雅的笑意。   “我、我睡不着出来逛逛,你呢,你又怎么在这儿?”和儿试图套他的话,但这么稚嫩的手法,别说是宋言之,就是他身边的副官也能瞧出来。他走前几步,凑到宋言之耳边问:“宋将军,这孩子似乎知道了点什么,咱们要不要……”   宋言之微微一愣,“先不要,上次我摆了几个兵阵他都能化解,以我推测,若他不是个天才,就是他背后有个天才。无论是哪个,我们现在都不能动他。”   “将军是想让他或他背后的人想出破荔之法?但他们都是荔人……”   “人都有死穴,只要找对了,不管是哪国人都能为我所用。”宋言之说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但语气之冷漠,连他的副官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喂,你们拦着我干什么,我困了,要回家睡觉去!”和儿对拦阻他的几个蒙军大声嚷嚷,脸上像毫无所惧似的,其实心里正后悔自己瞒着娘亲偷跑出来。   他本来觉得自己挺机伶的,又是个不惹人注意的孩子,要到蒙国去找大德叔叔易如反掌,谁知就这么巧,出门就撞见煞星了!   “夜里不安全,我们就送你一趟吧。”   “明明是你们最不安全!”和儿心里偷骂,脸上却纯洁地甜甜一笑,“好啊,谢谢你们!”   和儿当然不会把这些人领回家。他知道宋言之平常都避着荔国的大人,只会在不懂国家大事的小孩面前出现,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等天亮,让宋言之这些人藏回阴影里去,自己便可以安全脱身。   和儿热情地领着他们在同一范围绕了三四个大小不同的圈。虽是在黑夜,但当兵的好歹也有点方向感,绕到后来副官终于发现有问题了,眼睛偷偷朝宋言之瞄,却见将军示意自己别作声,然后好整以暇地跟着和儿走,显然是知道这小孩在干什么,却还按兵不动任他戏耍。   想到宋言之的手段,副官背上刚干透的冷汗又再汩汩渗出,看向和儿的眼神也带了点同情。   “小兄弟,你家这么远啊?”   “不远,快到了,快到了。”和儿用手背抹抹额上的汗,这太阳今天是出来不出来?!   大概被咒骂得狠了,太阳在万众期待之下终于露脸!   “各位大哥,天亮了,我看到路能自己回去的。”   “这样啊……”宋言之似在犹豫,和儿一颗心吊得老高,又不敢催促,等得冷汗淋漓,宋言之终于点头。“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   “没问题!”和儿笑逐颜开,笑开了后又发现自己好像太高兴了,连忙收敛一下表情。“谢谢各位大哥,再见啦。”   和儿小奔了一段路,回头看看,又隐在树后等了会,确定他们没跟上来后,终于放松了神色,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家。   这下他才知道,原来昨晚自己朝村子的相反方向走了远,现在要走最少两个时辰才能到家……   果然人是不能做坏事的!   和儿怀着悔疚的心情,踏上回家的路。   “将军,我们要跟上去吗?”   “跟,当然跟,我要看看他背后到底是谁。”凭他一晚上的观察,这小孩是有点小聪明,但要破解他的兵阵还远远不可能。   和儿并不知道以为已经甩掉的跟屁虫没有甩掉,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怀着被秦明月痛骂、棒打的心情踏进家门,却发现家里的客厅没人,睡房没人,厨房没人,茅厕没人……简单来说,是家里没人。   “张大娘,你有见到我娘吗?”   “夭寿!你娘找了你大半天,你是跑到哪儿野去了?”张大娘放下手里洗了一半的菜,走到门外扯开嗓子喊。“秦嫂子,秦嫂子,谁见过秦嫂子啊──!!!!!”   村子沉默了一下,然后家家门门都有人探出头来,这边喊“她早上有到我这儿来”、那边喊“我做早饭时有见过她”,似乎秦明月早上曾在村子各处出没。   “那我娘现在在哪?”   和儿这问一出,所有人头立刻缩回屋里,只有一阵凉风卷起几片落叶旋转着吹过。   “……”   和儿无奈之下只好跑到军营去问,好不容易逮到小孟,他像瞧见神兽一样瞪大眼睛盯着和儿好一会,才战战竞竞地问:“和、和儿?”   “小孟叔叔,你是怎么了?”和儿不解地搔搔首。“对了,你有见过我娘吗?”   “和儿,叔叔对不起你!”小孟扑过去一把抱住和儿,状甚悲痛。和儿马上就急了,小手小脚努力挣扎,但争不过小孟只得不动,焦急地问。“我娘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你娘、你娘她……”小孟想到事关蒙国,怕被军营其他人听了去,便悄悄在和儿耳边说。“这儿人多,我们到林子里说。”   见和儿点头,小孟便抱着和儿去了隐蔽的树林里,没几……   “嗯?!”   “啊?!?!”   “呜啊─────”     林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和儿的惊叫、哀鸣与哭泣声。   军营里目睹小孟掳拐儿童进林事件的各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小孟,口味也太重了吧!   一名兵丁似感叹似惋惜地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对啊对啊,虽然天真可爱易推倒,但也不能太急进吧,还直接把人抱到林子里。”另一个兵丁掩着嘴吃吃地笑。“听,那孩子叫得多惨,哭得多哀怨啊,啧啧……”   和儿在这天以后,很长时间被兵丁们以含意不明的目光打量。很久以后他终于知道实情时,悲愤难当,并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到一个道理──   果然人是不能做坏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惊现本文第一个八卦预言帝!!!大家说这条预言该加精吗?!?!?!    ☆、十八. 回去   秦明月和大德在小山洞里等了三天,好几次听到声响扑出去,见到的不是蒙军就是飞禽走兽,和儿的身影硬是不曾出现。刚开始还怀着希望的秦明月到最后已经接近绝望了,她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和儿各种各样的惨状,他可能摔到山崖下了,可能被狼吃了,可能被蒙国发现折磨而死,可能……   平常身体已经不算好的秦明月经过这样的身心双重煎熬,日渐消瘦,没精打采,容颜也憔悴了不少,最糟糕的是之前曾发作过的心疾又出现了一次,生生折腾了一回,到最后甚至连话都没气力说,整天蜷缩在洞里发呆。   “娘子?”   秦明月空洞的眼神落在洞外,没有听到大德的叫唤。   “娘子,娘子!”   大德连唤了几声,最后甚至响得连洞里也出现回音,秦明月终于缓缓把头转到他的方向,但眼眸里却没有焦点,视线空空的不知道落在何方。   大德见状,再笨也知道继续等下去的话,娘子就会像以前那镇子里的王大娘,因为太想念死去的儿子而疯掉,所以他挣扎再三,终究是向秦明月提出:   “娘子,要不我们先回荔国去吧?”   “……回荔国?”秦明月轻轻低喃,反覆说了几遍却仍像抓不住话里的意思,听得大德心里一阵酸。   娘子明明是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连这么简单的话也要重覆三四遍?大德心里急了,无论如何今天也要离开这里!   “对,我们等了这么久,他要来早来了。”大德见秦明月眼里透出惊惶,连忙补充。“说不定他现在可能已经回家了,见不到我们正着急呢。”   “……真的?”   “真的,所以我们要赶快回家。”大德心里千祈求万祈求,和儿你一定要在家里,不然娘子恐怕会……他打了个颤栗,不敢再想。“娘子,我们再不走,和儿会担心的。”   “对,他会担心的。”秦明月的眼睛回复了点神采,目光落在远方,似是忆起了什么。“他最胆小了,小时候出门都要我抱,离了我三步必然会哭的。”   “是啊,他那么胆小,我们也不好吓他太久。”大德见秦明月也有了回去之意,便走上前扶她起来,秦明月这几天吃得不多,气虚力弱,好不容易站起来,离了山洞没走多远又已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我走不动了。”秦明月坐倒在地。她走了几步,脑子是清醒了点,但身体实在撑不住。“要不你先走,我在这里休息够了再继续。”   “不行,要走一起走。”大德干脆也一屁股坐下来。   “蒙军随时会出现,你、你不能留在这里,他们对陌生男子都是宁枉毋纵的。”秦明月伸手推大德的臂要他快走。   “既然他们随时会出现,我更不能把你留在这里。”想起上次那些蒙军对秦明月的轻佻行为,大德就狠得咬牙切齿,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你……”秦明月不知该感动还是该生气,可她正要再劝,远方的林子里突然惊起一群鸟儿,秦明月心道不好,连忙对大德道。“那边有人,怕是蒙军要来了,你快走!”   “我不走。”大德倔着性子摇头。   “你这呆子!”秦明月气得冲口而出骂了句,可她怎么推怎么闹大德都雷打不动。耳边已听到人声,她急得都要哭了,突然灵光一闪地道:“你背着我藏到那丛林里,快!”   大德赶紧依言而为。他俩刚藏好,一队六人的蒙军紧接出现,没作停留又朝另一方向走了。   确定蒙军都走了,两人都松了口气。大德与秦明月两相对望,秦明月咬着唇不说话,大德摸摸头道:“娘子,要不我背你回去吧,这样咱们可以一起走了。”   秦明月心里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但她没那脸皮说出来,现下见大德主动提出,半推半就便应允了。   大德背对着秦明月蹲下来,刚才赶着逃命不觉得,现下要她主动贴到大德身上,秦明月脸上不禁发热,趴上去后也不好意思说话。大德却没这觉悟,走了一会儿见身后的人儿没半点声息,便开口问:“娘子,你还好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秦明月小声地回答,心里暗恨,又不是她在走,她才不会累好不好?   “娘子,你怎么有气没力的,是不是中暑了?”大德完全不懂秦明月的心思,频频追问,秦明月这回的脸红是被气的。   你说这大个儿怎么一点都不体贴一下女子的矜持与娇羞呢?!   还有,这么冷的天,中什么暑!   “我没事。”秦明月试图平心静气地答,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   “声音好像还是怪怪的,要不咱们去树下歇一会?”   “我不累。”   “娘子,别硬撑着,我们休息一下不会耽搁太久的。”   “不用。”   “要知道累了不休息,以后会很麻烦的,像营里的……”   “杨、士、德!”秦明月恼了,伸手一把扯着他的耳朵。“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不、累!”   “对不起。”大德嚅嚅地说,转而又企图拍马屁道。“娘子,你还是这样的好,多精神多有力啊。”大德显然对秦明月在山洞里的死气沉沉犹有余悸。   至于秦明月……她对大德的审美观只能表示无语,原来这家伙喜欢河东狮,有被虐狂,难不成自己以后就得天天扯着嗓子吼?   秦明月陷入新一轮的烦恼,而她再次的安静,又惹来大德新一轮的担心,结果一句熟悉的问话再次传入秦明月耳中──   “娘子,你还好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数创新低,所以章节字数也创新低……嗯。 ☆、十九. 重聚   大德背着秦明月,路上躲过了几次蒙军的巡逻,又在林子里过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回到荔国的土地。   既已回到自家地盘,秦明月觉得继续赖在大德背上似乎不怎么好。   “相公,放我下来吧。”   “哦。”大德停下,正要蹲下来,忽然想起什么,摇了摇头又继续走。“现在不能放。”   “为什么不能放?”   “你昨天中暑了,要多休息。”大德笃定地答。   “……”   秦明月恼了,她都说了多少遍,这人怎么就是不相信!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中暑!”   大德沉默了一会,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娘子,你放心,你中暑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谁来告诉她大德的脑袋到底什么构造?秦明月已经不再想纠正他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娘子你说没中暑就没中暑吧,但回去后我怎么也得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   为什么她不再坚持之时,这人就让步了?那他这整整一天莫名其妙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明月实在太无语,她决定不再在“中暑”这个话题纠缠,改以别的方法让大德放自己下来。   “你知不知道,做相公是不能背着娘子四处走的。”   大德的脚步再次停下,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会被人取笑夫纲不振,说你被娘子爬到头上去。”   大德听了竟然又开始向前走。   “喂,你怎么还走?”秦明月踢了他的屁股一脚,“快放我下来!”   “那没什么要紧啊,要笑就让他们笑好了,反正我也习惯了。”大德耸耸肩,足下仍是快步走着,此时已经能远远看到村口了。   “可、可是……”秦明月见村子近了,知道这样进村肯定被张大娘等人谈上七天七夜,心中有点急。“他们会骂我的!”   “什么?!”大德当下急急刹停,甚至还往回退了几步。“他们为什么要骂你?!”   “我跟你还没拜堂,现在靠这么近,他们会说我不要脸,会说我不知廉耻,会说我……”秦明月还没说完,大德已经火烧屁股似的把她放下来,虽然他心里挺不愿意把娘子放下来,但事关娘子的名声,他再舍不得也得放。   大德突然如此爽快,还在绞尽脑汁如何说服他的秦明月有点转不过来,就算双脚已然站在地上,圈着他脖子的手也没想起要收回来,旁人看起来就像是她眷恋着他的怀抱,主动凑上去不肯放手似的。   “娘──!!”   村子那边传来带着哭音的童声,秦明月猛然惊醒,赶紧转头望去,正朝自己奔来的赫然是日思夜想的小人儿!她再次愣住了,凝视着那个小身影好一会,“和儿没事了”这个念头才真正进入脑子里,渐渐的眼泪就涌出来了,双脚像是有意识地尽用平生所有力气朝儿子奔去。   “和儿!”   “娘!”和儿也哭了,视线被泪水模糊了,急奔之际还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最后关头秦明月赶到了,在他摔倒之前一把抱住了他。   嗅到令人安心的气息,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和儿埋首在娘亲怀里哇啦哇啦地哭,连气都差点透不过来。   “娘,我再也不敢了,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呜呜呜……”   秦明月没答话,眼泪默默流着,双手紧紧地抱着儿子,仿佛要把他揉回自己的血肉之中,再不分离。   大德这时也奔到了,看娘儿俩哭得那么惨,想安慰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一双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天外忽然传来一把声音道:“傻子,快抱住他们啊!”   这无异于黑夜明灯,大德马上依言而为,张开宽阔的怀抱容纳了二人,此时三人分享着各自的怀抱与温暖,终于真正觉得噩梦确已过去。   他们实在太期待也太留恋这一刻,完全无视四周的一切,全然沉醉在他们的一家三口的温馨世界中。   所以,直到秦明月冷静下来,她才发现整村的村民都站在村口,兴致勃勃地围观着他们的“表演”,还不时交头接耳,点评几句。   秦明月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大德的怀抱,以手指抹干脸上的泪痕,把儿子放下来牵着回家去。可没走两步,就见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德闪闪缩缩地退到后面,似乎顾忌着什么,一家三口的感觉荡然无存,于是她忍不住回头皱着眉问:   “怎么走这么慢?”   “你刚才说,我们靠得太近,他们会骂你。”大德说完,一脸歉疚地道。“娘子,对不起,我刚才没想起来才会抱着你们,下次不会的了,你暂时也别叫我相公了。”   秦明月沉默地凝视着他好一会,耳边听着村民们的喧嚷,眼睛看着他的内疚,与其中隐藏的小心翼翼与自卑,心中天人交战。   刚才他们相拥了这么久,村子里的闲话只怕一个月也不消停,大德这时选择离她远远的,确是辟谣的好法子。   可想到大德听到自己唤他“相公”时的喜悦,想到他背了整整两天都不愿放下她,当她是瓷娃娃妥善呵护的样子,以及别人取笑他没所谓,却不让别人说她一个字的坚持,她真的不忍心拧头就走。   不知大德是不是瞧出了她的挣扎,极诚恳地笑着对她道:“娘子,你们快走吧,不然他们又会多嘴。”   秦明月知道他说得对,抿了抿嘴,硬着心肠牵着和儿离开。在转身提步时,大德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其实十分拙劣的难过与失落,却全数落入了秦明月的眼中。   明明该装成看不见的,明明她不应该心疼,可是……走了几步的秦明月又停步了,低头默默思索了会,终究是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的手也牵起来。   秦明月这个举动,震惊的不止是旁观的众人,更包括刚才还十分失落的大德!   娘子牵他的手!大德瞬即转悲为喜,心中鲜花朵朵开,此刻身旁景物在他的眼中,通通都在为他欢呼跳舞。他偷偷乐了好一会,终于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虽然极是不情愿,但仍小声地提醒:“娘子,这样他们会骂你的……”   秦明月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想一起回去?”   “想,想!”大德点头如捣葱。   “那就是了。”秦明月哼了声,不再搭理大德,转头跟和儿说话去,只是牵着大德的手却也没松开半点。   而大德,在小心地用自己的大掌包着娘子香软的柔荑后,便喜孜孜乐陶陶地跟娘子和儿子一起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不是太好,这一家三口太顺利了,瞧着真碍眼。有修文的可能,让我再琢磨琢磨。    ☆、二十. 原谅   关上了家门,秦明月放开了二人,大德与和儿喜相聚,抱起和儿正要说话,怀里的小人儿却惊惧地盯着某处,小手死死地拉着大德的衣袍,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恐惧。   大德顺着和儿的目光看去,见到的只是慈眉善目的秦明月,于是疑惑地问:“和儿,你怎么了?”   和儿飞快地摇头,小身板却难以自控地颤抖,秦明月的眼眸一抬,他立刻跳了一下,把小脸埋在大德的胸前不敢再看。   “现在会怕了?”秦明月的话音很轻,像是在谈天气说家常一样,可和儿听罢更慌张了,小身板更是抖如风中落叶,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想涌出来,但忆起娘以前曾说过他太软弱,便使劲咬牙忍着不敢哭泣。   大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懂笨拙地拍着和儿的背。和儿好不容易冷静了点,秦明月又淡淡地道:   “既然你要躲,那就一辈子别下来。”   和儿惊得差点从大德怀里摔下地,大德连忙抱稳他,他却挣扎着下了地,两手拉着两边耳垂噗咚跪在地上,以膝盖走到秦明月身前,紧张地道:“娘,和儿错了,你不要、不要……”   “你错在哪了?”   “我、我不该鲁莽离家。”和儿急得要死,却又畏惧于秦明月的权威,只能以歉疚的眼神盼她心软。“娘,我不会再犯的了,真的……”   “说清楚你为什么离家,出去后又遇到了什么。”   和儿无奈,只得开始说他离家后的遭遇,半点不敢遗漏。秦明月听到和儿遇上一小队蒙军,眉头紧皱,待得听到他带着那群蒙军游遍后山,脸色不但没稍霁,甚至更难看了。本来想邀功以便求情的和儿见状,吓得不敢再有什么歪念,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完毕后,安静跪着听候法落。   在旁边的大德本想求情,但想到娘子因为和儿的鲁莽在蒙国担惊受怕,还被蒙兵占便宜,心中觉得和儿确也是该受点教训,便摸摸鼻子,顶着和儿偷传给他的眼色站到一旁两不相帮。   至于自听到和儿的遭遇便一直沉默的秦明月,若说刚才她的脸色是难看,现在已经是铁青了。她最不能跟军人扯上关系,可先是大德这个荔国士兵不请自来,现在和儿又招惹上蒙军。两个最不该招惹的都招惹了,要这么继续下去,她一直隐藏着的事情早晚会被发现,她跟和儿这偷来的日子只怕也会走到尽头。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不期然落在大德身上。这个憨厚的老实人感觉到她的视线,傻憨憨地回了她一个笑,她目光一黯,心中因这份纯朴的示好而止不住地泛痛。   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并没坚决地把他赶出门去?   为什么她总会因为他笨拙的坚持而心软?   为什么她竟然生起跟他相依相伴、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心思?   都怪这次的生活太顺遂,让她忘了她身后还有穷追不舍的恶梦。都怪她太渴望平凡而安定的日子,才把大德扯进这潭污秽不堪的脏水里。都怪她太天真,竟然以为自己真的能拥有幸福。   像她这样的人注定孤寡一生,怎么她就是要心存侥幸,不肯认命呢?   和儿这次的事犹如当头棒喝,她不该再放任这样的事继续下去,否则是害了和儿,害了大德。   就算再不舍,她也得割舍。   “你先回去吧。”秦明月转过去对大德道。大德本想应下来,但和儿拚命对他摇头,小脸上是前所有有的焦急,他心里忽然有种预感,隐隐觉得若此刻依言离开,他必定会后悔一辈子,于是他摇摇头道:   “我想再跟你们处一会儿。”   不得不说,大德的忠犬本能确是很强。   秦明月听得这话,鼻子微微泛酸,但她不容许自己再次心软。“你回来就该立刻跟薛将军报告,现在已是迟了,还敢拖拖拉拉?”   “反正也迟了,就再待一会儿。”   “你这样哪有半点百夫长的样子,怎样当下属的榜样?!”   “薛将军说了,不抛弃不放弃是军人最该做的事!”   “他没说军人应该尽忠职守?”   “他只说了任何时候都要坚持信念。”   “……”   好吧,薛将军你赢了。   赶不走大德,秦明月便想把和儿叫进房间去,谁知这小崽子以大德为榜样,硬是不肯挪步,甚至扑前揽着秦明月的腿哭求:“娘,我错了,我以后都不会了!”   大德见和儿着实哭得可怜,觉得这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便也一起过去求情:“娘子,和儿还小,这次他也受教训了,你就原谅他吧?”   “我没说不原谅他啊。”秦明月淡淡地答,大德马上高兴地转向和儿,却见和儿并没停止哭泣,反而抱着秦明月抱得更紧:   “呜呜,娘……娘……”   “既然我已经原谅他了,你就快给我回去。”   这儿的确没他什么事,但大德还是不想走,有点迷茫地动了动脚,和儿怕靠山消失,马上放开秦明月双脚改抱他的脚。“大德叔叔,呜呜,别走,你别走啊!”   “大德,你要再不走我就生气了!”秦明月一掌拍响桌子。   “别走,别走啊……”和儿在地上扭动,死不放手。   “这样……”大德有点为难,到底还是震慑于秦明月的气势,蹲下来拍拍和儿的头。“别哭了,没事的,娘子已经原谅你了。”   “娘是原谅我了,但是娘可能会……”他还没说完,秦明月以饱含警告意味的声音打断他。   “和儿,你给我闭嘴,不准乱说话!大德你还不走?”   “娘……呜呜啊……”和儿满脸是泪,回头想哀求秦明月,她却不管他,开口催促大德:“你快回营去,不然他只会继续撒娇。”   大德看看一脸不耐的娘子,又看看哭得极是凄惨的和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和儿听到秦明月不断想赶走大德,回想起以前无数次同样的经历,心里发急,哭着回头看了以眼神在警告她的娘亲一眼,把心一横,抱着大德的手蓦地收紧,冒着被秦明月揍得屁股开花的风险大哭着吼:   “大德叔叔,你不能走,不然娘会马上搬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抛弃不放弃”出自2007年的《士兵特击》电视剧,很动人心魄的六个字。   ---------------------------   三三的作品《家有正太》正在爱格杂志上连载喔,01A里还有我的访问和囧照一张(因为这张照片,我被朋友取笑了好久……),有兴趣的童鞋可以看看,下面是杂志的封面,模特儿好漂亮啊~    ☆、二十一. 决定   什么,搬家?!   和儿的话震惊了大德,他赶紧朝秦明月看去,却见她满脸不赞同地瞪着和儿,却没有开口反驳。   “娘子,你想搬家?”   被大德澄澈的眼神凝视着,秦明月别过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她不是有意耽误他的,在林子里她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拥有幸福,能有一个爱护她的男人当相公,怕她饿怕她冷,不畏强权不畏难,为了她受到的小委屈可以拚命,为了她的一声“相公”会乐上半天,但现实始终是残酷的。   大德见秦明月不应声,再次轻唤:“娘子?”   她红着眼眶看了眼大德,脑海里掠过一幕幕相处的情景,他的憨厚,他的坦诚,他对和儿的照顾,他眼里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爱慕……他是用真心实意来对待她,在即将离别之际,她不应再给他希望。   秦明月强逼着自己闭眼,咬牙狠心道:“嗯,是有这个打算。”   她一说完,和儿的哭声更大更响。大德有点无措,安慰了和儿几句,转头问秦明月:“你想什么时候搬?”   秦明月抿了抿唇,不让自己的不舍流露出来,“愈快愈好。”   “这样啊……”大德低头沉默了好一会,秦明月以为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又不好去安慰他,心里正纠结成一团乱。谁知大德却搔首抬头,满脸笑容地问她:“那我明天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吧,娘子你想住什么样的?”   谁说她是要搬到附近去?面对一派天真的大德,秦明月苦涩而艰难地说:“我们……会搬得比较远。”   “喔,有多远?”   “最少要走上一个月。”   “这么远啊……”大德摊出十根胖胖的手指翻来覆去算了一会,咧嘴笑道。“娘子,能不能五天后再走?”   “五天后?”   “我五天后可以拿到这月的军饷,到时我们雇一辆牛车,十天就能到了。”   “我们”?秦明月并没有忽略大德用的这个词,难道……“你想跟我们一起走?”   “当然啊,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一起走啊。”   秦明月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跟她想像中的不同?大德不是该哭丧着脸哀求她不要走,或者愤怒地指责她背信弃义吗?   “但、但你刚刚当上百夫长,这次又绘好了新了地图,回去说不定能当千夫长,你怎么能走?”   “我这么笨的人,当百夫长已经占了便宜啦,搞不好明天就会出错被革职,所以……我还是拿个锄头种田比较实在。”大德尴尬地摸头笑,秦明月却听得心里揪着痛,因为她听出了大德的自卑,本能地训勉他:   “为什么薛将军提拔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为什么别人都抢着要跟你一起训练?大德,我说过你一点都不笨的。若你以往得遇名师,现在已经可能高中状元,或者当上大将军了,你缺的从来不是智慧,而是伯乐。”   “娘子,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这个叫做……”大德红着脸苦思半天,终于把听来的成语憋出来。“叫做‘情人眼里出稀稀’。”   到底是什么眼才会出“稀稀”……   秦明月赶快制止自己的联想,把那两个字自动置换为“西施”,然后默默地朝面前这个壮如牛,方脸浓眉的男子扫视了一眼,扶额无语。   “娘子,等我五天可以吗?”大德伸出五根圆胖胖的手指,笑得很欢,完全没有半点不舍之意,这么潇洒的举动却看得秦明月直皱眉。   她相信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大德却一直不懂,根本是在装傻,是缩回“笨”的保护壳里,逃避可能的失败。   一个有自信的将领,不会为了一个绘制地图的小任务孤注一掷,因为他除了有成功的自信,还有能承担失败的胸襟,并且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把局面扳回来。   反观大德,他一直不相信自己有当百夫长的能力,会孤身留在蒙国涉险,为的就是表现自己有成为百夫长的资格,但正正是这种豁出去证明自己的心态,暴露了他的自卑。无论是谁,能当上百夫长都是值得骄傲的事,现在他却毫不迟疑轻言离开,显然是想逃避可能的失败。   是什么让他如此缺乏自信?   “你就这么不想当百夫长?”   “我兵法没你好,识字没你多,落到蒙国还得让你去找,娘子你也没当百夫长,我怎么能当?”   大德理所当然的回答令秦明月心惊,难道说,大德会自卑是因为她?   “我是女的,怎么可能当百夫长。”   “女的有什么关系?连我这么笨的人,娘子也能帮我当上百夫长,娘子这么聪明,当将军也是委屈的!”   回想以往,大德也是一直夸她聪明,遇上什么困难都来找她,而她每每都心软帮忙,替他想尽办法解决问题。不曾想正是她这种无所不能的姿态,使他对她产生了依赖,并且渐渐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认为自己能当上百夫长不是凭实力,而是凭藉她的帮助。   秦明月知道要是现在走了,他一辈子都没可能有比当上百夫长更大的成就,也就是说,他一辈子都再没机会看到自己的实力,再没机会摆脱内心的自卑。   最严重的是,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造成了这么个烂摊子,她能就此离开,看着大德这辈子活在自己的阴霾下,笑容背后永远带着浓重的惴惴不安吗?   想到此,她犹豫了。   和儿是最了解自家娘亲的,见她忽然静了,感觉事情有转机,刚止住的哭喊再次卷土重来,小身板再次抱着娘亲双腿哀求:“娘,我不想离开虎头,不想离开狗儿,我还没学完韩夫子教的书,还没听够张大哥的故事,还有张大娘、张大娘的……”   和儿忽然说不下去,哇的一声再次哭了。秦明月鄙视地轻踢了儿子一脚,别以为装哭我就不知道你是瞎扯不下去,试问张大娘除了长舌和八卦外,哪里还有其他特质?     不过和儿会不舍也是正常的,以前风声紧时,他们隔三差五就搬一次家,令他都交不到要好的玩伴,现在好不容易跟虎头、狗儿等建立了感情,他当然不想走。   秦明月再想想,和儿这阵子的确是活泼多了,话也多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依赖和怕事,要是他们再搬家,她有点怕和儿会不敢再跟别人好,以为友谊到最后都是离别。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搬家对眼前两人都不是好事。   再仔细想想,大德现在也不过是荔国的百夫长,和儿也不一定真招来了蒙国的注意……   或许,她该先观察几天,若没特殊的情况出现,便继续待在张家村里?   这么动人的念头一旦生起,便在脑中不断萦绕,并且愈来愈大,到最后甚至压倒了离开的想法!   可要是不离开,似乎也不好……于是秦明月很故意地问二人:   “你们……都不想搬家?”   “不想!”两人异口同声答。   有了他俩的支持,秦明月改变主意就很理所当然了。   她选择留下来是尊重两人的意愿,只是不喜欢弄出来个烂摊子便一走了之,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大德,舍不得张家村八卦但可爱的村民。   对,她绝对不是舍不得眼前正在怯怯地傻笑的笨蛋!   虽然决定不走了,但眼前这个能锻炼二人成才的大好机会,可不能白白放弃……秦明月暗暗思索了会,抬头佯装决绝地对大德道:“我们搬家不能带上你,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们吧。”   “这怎么可以!”大德这下也想学和儿去抱秦明月的腿了。“娘子,你别丢下我!”   “反正当初只是个误会,我们又没拜堂,现下大家都淡忘此事了,你正好另寻一个好妻子……”   “你就是最好的!”大德焦急地打断她的话。“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你去到哪我就跟到哪!”话一说完,大德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臂,秦明月这下四肢里有三肢被控制着,真真是插翅难逃。   “我曾经开罪蒙国的军队,若被他们发现,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会有危险,虽然我也很想带上你,但……我确实不能连累你。”   “我不怕被连累,我乐意被连累!”大德也想哭了,他真的不介意啊!“娘子……”   “不搬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大德双眼燃起希望。   “除非蒙国的士兵再也进不来荔国,找不着我。”秦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这是没可能的,所以你还是找个……”   “可以的,可以的!”大德紧紧捏着秦明月的臂膀,捏得她有点疼,可是鱼儿快上钓了,这时候可不能功亏一篑,再多的疼都只能忍了!“我马上回去报告薛将军,他会派兵把边界守好的,到时就不会再有蒙国士兵偷进来了!”   “要是他派的兵有用,和儿还会遇到蒙军吗?要知道薛家军很多都是为了能吃饱饭才当兵的,他们对蒙军当然能避则避。”瞧见大德只干着急完全想不出办法来,秦明月故意深深地叹息了声,昭然若揭地暗示道:“真可惜没有一个有担当的将领愿意请缨,带领他们清剿蒙军。”     名为“大德”的鱼儿一听,哪有不上钓的道理?当即道:“娘子,我立刻回营请薛将军让我负责清剿蒙军,你别搬家,好不好?”   “这……不好吧,你才刚说连百夫长都当不来,怎么好让你请缨?而且当将领可是要看懂兵书的,你连字都不懂,这事不可能。”秦明月失望摇头,又装模作样地转向儿子。“和儿,你赶快去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和儿当然哭声震天,大德急忙拉住和儿不让他去:“娘子,我当得来的,就是将军我也当得来!我现在就努力学写字……和儿,这字总共有多少个?”   “多少个?”和儿被问懵了,愣了一会答,“最少有几千个吧?”   “那我一天学五十个,不,学一百个!”大德扳着手指念念有辞。“这样我学两个月就能学完,我就懂写字,就懂兵书了!”   “真的?”秦明月挑眉,大德立刻拚命点头,和儿也拍着不甚宽阔的胸膛保证:“娘,我会帮大德叔叔的!”   “就算大德这边没事,你也会给我惹事!”秦明月瞪他,“要不是你偷学兵法,我们会被蒙军盯上?”   “娘,我错了……”   “唉,枉我一直叫你好好读书,你却……”   “娘,我会好好读书的,诗经、论语、大学、中庸,你说背哪个我就背哪个,一个字都不落下,好不好?”   “最好是如此。”秦明月心中暗乐,表面上却仍是板着脸叱道。“我告诉你,要再让我知道你偷学兵法,或者偷懒不背书,你俩再怎么求都没用!”   秦明月此言一出,大德还没反应过来,和儿却马上破涕为笑,扑到大德身上蹦蹦跳,喜上眉梢:“大德叔叔,娘答应不搬家了!不搬家了!”   “真的?”大德也眉开眼笑,冲着秦明月傻乐。   “如果你们答应的做不到……”   “做得到,绝对做得到!”一大一小点头如捣葱。   “那还不争取时间?!”秦明月一声喝叱,两人立刻作鸟兽散。此时,秦明月一直板着的脸才现出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   让你敢自卑,让你不成器?在我手底下都只有乖乖当神器的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客的长评!!!三三心情大好,把今天正常更新的2000字加倍,本章接近4000字喔!!!   评论如此管用,大家请大胆地用评来砸我吧!!!!    ☆、二十二. 桃子   要教大德认字,并不是件简单的工作。   秦明月想出教大德与兵法有关的成语,如此不但能多认字,还可以增进大德的军事知识。   这天,她在纸上写下“二桃杀三士”,大德在一旁看着,很兴奋地指着“二”和“三”字。   “这两个我懂!”   “嗯,这是二桃杀三士,桃是桃子的意思,三士就是三个官员。”秦明月细细地解释了每个字的意思,眨眨眼睛问。“你能想到怎样用二个桃子,便可以杀三个人吗?”   “用桃子砸他们?”大德说罢,不甚苟同地摇头,“怎么用桃子杀,多浪费桃子啊!”   “……”这样的吃货真能领略到齐景公的妙计吗?秦明月只好把题目说浅白点。“桃子大家都喜欢,那若有人把两个桃子给我们,让我们三个人分,你说能平均分配吗?”   “能啊。”大德不曾迟疑,直接点头。“我刚得了一个桃子,明天从营里拿过来便能一人一个了。”   “……”解题能这样作弊的吗?“如果不能拿呢?”   “这样啊。”大德搔搔头,“那你们吃就好,我回营里再吃。”   “……”秦明月深吸了口气,要自己循循善诱。“要是不让你吃营里的那个桃子呢?”   结果大德苦着脸答:“不吃的话,那桃子会变坏的。”   “……”秦明月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人思路能正常点吗?!   能不只想着吃吗?!   “那如果我有一个桃子,你跟和儿谁最勤快帮我做家事,这桃子便归谁,你觉得这桃子最后会是你的还是和儿的?”   “我们切开来一人一半不就好了?”大德摸着头,憨厚地笑答。   “不能切!”秦明月气得想拍桌子,只是怕打击到大德的信心,死死地在桌下握着拳头。   “那能榨成桃子汁吗?”大德完全没感觉到秦明月满腔的郁闷与愤怒,甚至还用舌头舔舔嘴唇,有滋有味地下评语。“那个挺好喝的。”   “你就不能不想着怎样吃那个桃子?!”   大德好奇地反问:“桃子不用来吃,哪能用来干吗?”   “……”   对着这么个吃货,秦明月都要绝望了,但大德的态度其实是很认真的,她实在不忍放弃他,唯有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解释二桃杀三士的典故。   大德听到三个官员为了争抢两个桃子而自尽,嘴巴惊讶得张开后忘了合上。“就为了这么个桃子,竟然要自杀?他们不是念了很多书吗,为什么比我还要笨?”   “一个普通的桃子,若是由不同的人送出,价值也不一样,由君主赏赐的自然珍贵得多。”   这回大德没再给出令人无语的答案,反而很是了解地用力点头,“喔喔,这个我明白,像是娘子给我平安符,跟春娘给我的平安符就不一样。”   “什么,那春娘还给你送了平安符?!”秦明月眉头紧皱,脸色微黑,春娘那令人讨厌的面孔又在眼前出现。   “对啊,她看到我颈上带着娘子给的金刚经,便也去给我求了个心经。”说罢,大德拉出颈上一直系着的红绳,小心翼翼地以宽阔的大掌托着个小巧精致的符咒,符咒上面还有彩绘的菩萨像,比秦明月之前简单的黄色纸符漂亮不少。   秦明月一见到自己送大德的符不见了,春娘送的心经倒是被他贴身藏着,怒火莫名地腾腾升起,脸庞因激烈的情绪而胀红,身体也被气得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她用手指指着大德开口欲骂,满腹怒言却堵在胸口出不来,她只得用力呼吸,大口大口地把空气扯入身体企图冲破堵塞之处。   “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又疼了?”大德飞快地把平安符放回衣领内,扑上前想扶住秦明月,秦明月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厉声怒喝:   “别碰我!”   “娘子,你很疼吗?”大德没有注意到秦明月伤人的举动,一门心思就想着秦明月的心疾。“要不要先躺下来休息一下?要喝水吗?你自己能走吗?”   “不用你管!”一想到他动作如此慇勤,颈上挂着的却是春娘给的平安符,秦明月就气得不得了,甚至开始怀疑大德以往的朴实诚恳都是假的,什么喜欢她保护她都是骗人的!   “娘子……”大德见秦明月脸色愈发不好,急得团团转,忽然灵光一闪道:“对了,平安符,平安符!”他抓住颈上的红绳解下了平安符就想往秦明月头上套,秦明月哪能容他套住,想都不想就往旁边一闪,可这闪避的动作做得太急,整个人一时失了重心连人带凳就往后仰。   知道后脑勺就要往地上硬磕,脑袋就算不开花也得肿成小山般高,秦明月认命地闭目等待痛楚的来临……   叩!   结实的撞击声传来,意料中的剧痛却丝毫不见踪影,自己身上却像被什么缠着一样。秦明月疑惑地睁眼,见到胸前横着大德粗壮的手臂,后背被他的手掌垫着,整个人被他半搂在怀中。转头一看,他却面带痛楚,五官皱成一团,额上和地上各有一小滩刺目的鲜红。   很明显,大德在她向后摔倒之时,猛然飞身搂住她,以自己的身体保得她毫发无伤,但他的额头却因为冲力过猛直接磕在地上,汩汩地溢出血来。   受伤的大德第一件做的事却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处理伤口,而是把手上的平安符套到秦明月的颈上。   “你……”秦明月低头看着胸前的平安符,心里百感交杂。   “啊,脏了!”大德捧起沾了灰尘泥土的彩绘平安符,笨拙地拉开接叠的隙缝处,扯下外层的彩绘符咒,谨慎地露出里头明黄色的纸片,再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后,才满意地道:“还好没弄脏。”   瞧见那熟悉的明黄色,秦明月愣住,在它与被丢在地上的彩绘符纸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喔,我怕弄脏了娘子给我的金刚经,便用春娘送的包了一层,我想两个都是佛经,应该合得来吧。”   “那你现在……”   “喔,那个脏了,再留着会污了你的衣裳,不拆掉不行。”大德解释完,后知后觉地发现正搂着秦明月,而且半边身体压在她身上,连忙扶着她站起来,拍去她身上的尘土问:“娘子,你没事吧,心还疼不疼?”   “疼,疼死了。”她瞧着大德的伤处轻轻低喃,这个心疼却不是那个心疼。   秦明月说得轻,大德没听仔细,又问了一遍,这回秦明月叹了口气答:“我没事,倒是你伤得不轻。”   “我没事,不痛的!”大德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手竟然还要往额上摸,秦明月连忙捉住他的手道:“别乱动,我先给你包扎。”   “嗯。”大德听话地坐下,见秦明月似乎没事了,而胸口上的平安符则在他眼前邀功似的晃来晃去,他很是高兴地点头。“这金刚经真有用,娘子你好好挂着,千万别弄丢。”   “嗯。”   他想了想,又问。“春娘的符咒坏了,用这写字的宣纸代替行不行,会不会跟金刚经合不来?”   秦明月没答,却把颈上的金刚经取下,往大德头上套,大德连连摇手道:“娘子,我比牛还壮,不用这个,你自己好好收着。”   “这是我给你求的,对我没用。”   “是这样的吗?”大德搔搔首,乖巧地伸长脖子戴上了平安符。“那我明儿去给你求一个好了。”   “嗯。”秦明月低应了声,细心地处理好大德的伤口,板着脸教训他:“以后别这么莽撞了,万一把脑子磕坏了怎么办?”   “当相公的,自然得保护娘子!”大德似乎很欣慰受伤的是自己,瞧了瞧完好无处的秦明月几眼,满意地点点头道。“我磕坏了不要紧,娘子这么聪明,磕坏可就糟糕了。”   “你别这么说,我不喜欢听,难道我就会想你受伤么?”秦明月既为大德对自己的好而感动,又为他不重视自身的安危而生气。他绝对不是一无是处的,怎么他就看不到自身的优点呢?   “我就知道娘子疼我。”大德乐呵呵,摸着头很是得意地道。   这家伙真夸不得,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   “是啊,我最疼你了,如果你能把这些成语都学懂,我就更疼你了。”   “这样啊……”大德很无奈地挠挠头。“那还得等上好久。”   秦明月本想用说话刺激一下大德,但又怕他会自卑,便改为鼓励他,弯着眉眼温柔地对他说:   “我相信你可以的。”   一向冷静理智的秦明月突然放下身段这么一哄,大德蓦地觉得绝不能辜负了娘子的信任!他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不管如何辛苦,他一定要在两个月内把字词学会,不让娘子失望!   忠犬也许没狮子凶猛,也许没兔子可爱,也许没猴子聪明,也许没鸟儿灵巧,但它一旦认定了就是一生。不管面前有再多险阻,为了守护所爱它永远勇往直前,终生不悔。   大德,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 努力   “你们说,大德这样不会有事吧?”   “就算有事,我们能阻止吗?”   问话的槌头立刻摇头,目光放回校场中不知跑了第几个圈的大德身上。若仔细去听,还能听到他每踏出一步,口中就念出一个成语:   “一鼓作气、二桃三士、三折其胘、四面楚歌……”   小孟好奇地在一旁数着,却发现大德连续背了几百个都没一个重覆,不禁为他的超强记忆力咋舌。   “我以后都不敢再取笑大德了。”   “这样就惊讶了?你该在晚上到咱们的帐里走走,他这阵子连说的梦话都是兵法,什么‘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吵得我们睡都没法睡。”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喂,他都不累的吗?怎么跑了几十圈还去练箭?”小孟不敢置信地看着累得满头大汗的大德离开跑步的空地,走到箭靶前开始一次又一次地练习射艺。   “听说是为了讨他娘子的欢心。”老巴哥撇撇嘴,显然并不认同大德的举动。   “嫂子要他背成语,练武艺?这都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想大德有出息,升官发财呗。”   “大德不是刚升的百夫长?”槌头不解地问。   “谁知道那女人想的什么。”老巴哥无奈摊手,他也劝过大德,但大德牛脾气一犯,怎么都不肯听。   他们一直看着大德跑步、射箭,然后是举重、练刀,再然后是青蛙跳、练骑术,再加上平日的训练,大德终于累得不行,歪歪斜斜脚步虚软地回帐去。几人松了口气,庆幸大德终于知道休息,岂料进帐一看,三人都惊呆了。   大德竟然在练字!   他在桌上放了个沙盘,手拿着一根笔管粗细的树枝,全神贯注地一笔一笔在沙上写字。可在过量的运动后,他的手正在颤抖着,手指上还可见到弓弦造成的红肿。这些伤令大德连握着树枝这个动作也很勉强才能做到,更别说是写出平顺整齐的字了,经常手一抖树枝一划,好好一个字就毁了。   虽然写得这么困难,但大德完全没想过放弃。一只手不行,他就用两只手,左手握着右手一块写字。这回稳定是稳定了,可双手本已酸软不堪,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写了几笔就累得要搁回桌上歇歇,几次三番,一个字要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写好,偏偏大德又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手一推把字抹去,一切又得重来。   写了半个时辰,一个字都没写好,旁边的小孟忍不住问:   “大德,你要写到什么时候?”   “我要先把字练好,写到纸上去,放假时给娘子看。”   小孟伸头去看那张放在一旁的宣纸,上面洁白如雪,只字未写。再翻翻大德正在临的字帖,上面洋洋洒洒几百个字。“你今天要写多少个?”   “最少一百个,如果天还没亮的话再多写点。”   意思就是他今晚不打算睡了。   “大德,你昨天已经没睡,今天又不睡?”槌头忍不住问,连老巴哥脸上也现出不赞同的神色。   “写好了再睡。”大德说罢,继续低头认真练字。   “你这样不行。”老巴哥一把抢去大德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段扔地上。“你连树枝都拿不稳了,明天怎么训练?”   “我可以的。”大德固执地拿了另一根树枝继续写,老巴哥又把它给抢了折断,大德又拿起另一根,众人没办法只得由他了,晚饭时大德也只托槌头给他带吃的,没打算出帐去。   “大德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槌头皱着眉问老巴哥。   “就算会出事,我们又能怎样?!”老巴哥犹有余怒地回了句。他们来到领食处,却听到旁边的同袍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一见到他们来立刻静了。三人正自疑惑,那些人竟然走过来拍拍他们的肩,纷纷说:   “你们真有种!”   “好样的!”   “是条汉子!”   他们满头问号,根本不知道什么回事,最后还是小孟拉着个相熟的问了,一脸震惊地过来跟他们说:   “大德自动请缨去巡边!”   “什么?!”槌头和老巴哥失声大叫。巡边这个工作一向吃力不讨好,劳动量大不说,功绩也不好拿。他们这些人当兵都是为求温饱的,哪里会去跟人家拚命?可不拚命,巡边又有什么用?所以大家被派去巡边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蒙军没太过份,他们做做样子追一阵就算了。   但现在请缨巡边就不同了,大德自己要求去的,能不交出成绩来么?他本来晋升得这么快就招人妒,若是巡边巡不出什么来,就算没人给他下绊子,同袍间的说话肯定也不好听。   三人饭也顾不上吃了,拿了就回帐里找大德问个清楚。偏偏秦明月交待过她得罪蒙军的事不能外传,大德只好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跟薛将军提的,因为上次去蒙国他们巡边很仔细,我们却比较懒散,这样不是很好。”   “别瞒我们了,是不是又是你那娘子叫你做的?”   大德用力摇头,可急切的样子令三人都明白事实的真相。   “那女人是不是想你死,又要你写字又要你练武,现在还叫你去巡边?”老巴哥怒了,他一向瞧秦明月不顺眼,这回见她如此苛求,简直怒不可遏。“大家都不想去巡边,你这样不是没事找事么?!”   大德现在是百夫长,手下有一百人,这一百人心里肯定不满,这样的兵能做什么?   只见大德搔搔头,想了一下,又低头练字。这份毫不紧张的态度令三人无语,三人晚上一合计,决定让明天放假的槌头到村里找秦明月,务必要她收回成命。   责任重大的槌头第二天一早就出营,来到张家村时,秦明月正在园子里除草。   “嫂子。”   “是槌头啊,今天放假?”秦明月友善地问。   老巴哥三令五申要他把秦明月痛骂一顿,但现下秦明月这么温和却令槌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为难的表情落入秦明月眼中,她心念一转,紧张地问:“难道是大德出事了?他受伤了?”   “没,他没事。”槌头赶紧摇手,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能说真没事。”   秦明月听得直皱眉,侧侧身道:“我们进屋子里说吧。”   槌头坐下来捧着茶杯,把大德最近不要命似的练习告诉秦明月,也把他自动请缨巡边,以及军里众人如何厌恶巡边说了。   秦明月听罢默然不语,她倒是没想到大德竟然如此卖力,甚至还不眠不休!虽说勤能补拙,但过犹也会不及!   而且她也太低估军营里的情况了,大德才刚当上百夫长,立刻就让他去巡边,这简直是拿他的前程开玩笑!   秦明月心里懊悔不已,想让槌头回去叫大德放弃,可转念又想,难得大德如此有魄力,叫他放弃不是打击他么?要是他从此一蹶不振怎么办?   苦思良久,她转身进房,未几拿出两封信交给槌头。   “这一封请你回去交给大德,他看了应该就不会这么拚命了。另外一份请你替我收着,如果军营里的情况继续变坏,而大德想不出办法来,你就交给他吧,但若事情未到最坏的情况,千万不要拿出来。”   槌头叫秦明月面色凝重,也严肃地点点头把信收好,这才离开。   回去后他一把信递给大德,大德立刻喜形于色地跳起来把信抢了去,还抬头跟众人炫耀:“娘子给我写信,哈哈!”   他躺到床铺上,看看信封又想想娘子,心里美滋滋的,把信揣在怀里摩娑良久不舍得拆,可他又着实好奇里头写了什么,在床上滚来滚去很是挣扎了半天,才找来一柄小刀仔细地把封口切开,轻手轻脚地抽出里头的信,深怕一用力就在纸上弄出折痕来。   那信上只有五个字,这五个字他都会,可不知道拼凑起来,会让他心里又高兴又感动,鼻子刺刺的酸酸的,连眼眶也微微发热。   ──“别让我担心”   从来都没有人会担心他。父母眼中只有弟弟,他来军营这么久,他们没给他捎过一封信。他也没什么朋友,所有人都说他笨,跑步会摔跤,爬树爬不高,他一来了他们就一哄而散,甚至跑了几步便转身来取笑他。   从小到大,无论他受伤了,被欺负了,还是寂寞了,都不曾有人关心,谁都没发现他身上有伤口,谁都没看出来他不高兴,他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现在他有娘子!   对的,娘子会担心他。他还记得娘子看到他受伤了有多心疼,在替他包扎时有多难过,她甚至说他不笨,还相信他能变厉害!   他真庆幸上天让他喝醉了酒,让他遇上了娘子。想当初他见娘子冷冷清清的不想娶,以为她肯定不温柔体贴,他真是瞎了狗眼!幸好最后娘子还是成了他的娘子,他也成了她的相公,不然他会后悔死!   嗯,他一定不能受伤,不能不睡觉,还要妥善解决巡边的事,否则娘子会担心他的!   大德眷眷不舍地把那五个字又看了好几十遍,才小心翼翼地把信摺叠好,本想放到枕头底下,想想还是不安全,便贴肉藏到怀里去,还在衣袍外按着胸口,感受到纸张的质感才放心下心,跳起来收拾了沙盘树枝,飞快地蹿到被窝里蒙头大睡,令旁边三人相顾无言。   刚才还不肯睡的,现在怎么睡得比他们都早?!小孟和老巴哥疑惑地看向槌头,想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是不是什么催眠符之类的,槌头却连连摇首表示他不知道。   于是接下来几天,三人努力想从大德怀里偷出那封信来看看,可惜大德这次异常机警,自从发现他们的企图后,无时无刻防贼似的防着,连睡觉也伏着睡,半丝空隙不露,害他们无从下手。   “这大德,平常倒没见他这么聪明!”三人愤恨地踹了睡得正香的大德一脚,他动了动,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蹭着枕头喃喃地傻笑道:“娘子~~~”   三个孤家寡人随即悲愤地吼:   “是有没有这么肉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很失落,因为有编辑说我这篇文一点都不萌,市场不会受落。唉……果然开这样的另类文就要承受这样的结果。 ☆、二十四. 巡边   自得知兵士们都不愿意巡边后,大德开始苦思解决之法,而遭殃的便是三名好友。   “老巴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巡边?”   “危险的事俺不干。”   “为什么不干啊?”   “不干就是不干。”   “那参军也很危险啊!”   老巴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不参军俺没饭吃,更危险!”   大德拉着老巴哥反覆问了半个时辰,直到老巴哥终于忍不住踹了他几脚,他才转去折腾槌头。   “槌头,你为什么不愿意巡边啊?”   “蒙军很厉害,咱们打不过。”   “为什么打不过?”   “……”槌头想了好一会,艰难地答。“就是不够打。”   “为什么不够打啊?”   “……因为打不过。”   好了,正常人见问题回到原点,必然会改问另一道题的,但大德显然不是正常人,因为他继续问:   “为什么打不过?”   “……就是不够打。”   此君显然没发现槌头的答案似曾相识,兴致勃勃地重问:“为什么不够打啊?”   “……”就算槌头忠厚,他已经不想再回答了,但大德见他不回答,怕槌头没听清楚,凑过去追问:   “为什么不够打啊?为什么不够打啊?为什么不够打啊?”   “……”现在他真的想打了!   见老巴哥和槌头被折腾得痛苦不堪,小孟心知不妙,早早逃跑出帐以求避过一劫,可他忽略了忠犬的灵敏嗅觉,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避过一劫,到茅房把一直憋着的东西发泄得正舒畅时,茅房门板外响起那个梦魇般的声音:   “小孟,你为什么不愿意巡边啊?”   正自爽快的小孟吓得差点脚一拐就往下掉,幸好他及时抓着旁边的木栅,不然……   “你该死的怎么会在这里!?”小孟惊魂稍定,立刻怒吼。   “我来问你问题啊。”大德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茅房的门板外堵着小孟唯一的逃生出口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向小孟邀功:“你都不知道我找了好久喔,本来以为找不到了,怎料我来上一趟茅房就看到你!”   里头的小孟吐血三升,双脚一软险些又往下摔,头昏脑胀地站起来绑好裤子往外走,岂料门板怎么推都推不动。   “喂,怎么这门堵住了!?”   “啊,对不起!”外面的大德语带抱歉地说,小孟不满地哼了声再推,岂料还是推不动。“喂,你让开啊!”   “不行啊,我刚才站太远没听见你的回答,所以还是走近一点好。”大德勤勤恳恳的声音传来,还要补上一句。“这里好臭喔!”   “……”小孟真想一脚踹到大德身上去,要不是他在窄小的茅房里不好使力,要不是门板太脆弱,要不是大德这么壮硕他一定踹不动,他早就一脚把门洞穿了!无奈的小孟只能屏息,好声好气地哄:“大德,你先让开,我们出来慢慢说哈?”   “不用不用,你干你的,我问我的就好了,不好碍着你办事。”   “……”   大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贴心了?!   这家伙真不是故意的吗?!   进茅房而不得出的小孟只有含泪捏鼻回答大德的问题,折腾半个时辰后,大德终于满意了,临走前抛下一句:   “小孟,你声音闷闷的喔,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娘子给了我一点甘草,我回去拿给你?”   他闷着声音是谁害的!还有那个甘草谁要吃啊,这大德一天不炫耀会死啊!?   小孟终于忍不住气得一脚往那门板上踹──   轰!   薄薄的门板被踹出个大洞,金鸡独立的小孟被四溅的木屑弄得重心不稳,一时失足就往背后的可怕深坑倒……   “救命啊!!!!”他赶紧伸长手臂抓住坑边。   坑洞并不宽,他的左右手刚好能撑住坑边,一只脚又卡在门板上,一个极美妙的燕式平衡动作诞生了!   “小孟你在干吗?”茅房是众人必到之处,没多久便有人来了,瞧见小孟奇异的动作,好奇地问。   换了是旁人早就实话实说了,偏偏小孟极好面子,傲傲地哼了声道:“我在练功!”   “在茅坑上练?!”众人大惊,于是更多人前来围观,小孟更不能改口了。   “对,这样才能显出我的决心!”   于是差不多整个军营的人都来参观小孟练功的奇景,而小孟直到深夜人群散去后,才筋疲力尽地爬回帐里去,但他满身“芳香”薰得同帐的几人作呕,联手把他赶出帐去。   可怜的小孟在帐外躺了一夜,将近天光之时,大德拿着弓箭往靶场的路上瞧见露宿的他,满脸笑容地道:   “小孟,这么早在练功啊,要不要一起?”   一瞧见始作俑者,憋屈不已的小孟用尽平生力气吼出简单明确的答案:   “滚!!!!!!!!!!”   ※      ※      ※      ※      ※   大德收集完必要的资讯后,埋头苦思如何才能让大家在巡边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能拿到额外的奖励。   没有生命危险……娘子说过只要做好准备,知己知彼,自然可以作战一百次都不败。薛家军比蒙军最大的优胜之处,应该是对荔国地形的熟悉。如果在边境设陷阱对付越界的蒙军,应该会安全很多吧?   可若他们不上当呢?他们手上也是有荔国地图的。   大德扯着头发想不出来,他本能地想去找秦明月,可才冲到帐门他又却步了。   娘子相信他能做到,若他回去找她,不就是令她失望吗?   身体不好的人本该多休息,不应操劳,更不应费神,可娘子每次都耗尽心神力气教他认字,教他兵法,无论他多笨,她也会一直说,直到他能明白为止。   每次离开时,天色已经很晚,娘子的脸色也很苍白,但她总是微笑地叮嘱他要保重,从来不埋怨他笨,也不责怪他拿军中的东西烦她。   娘子对他好,他也应该对娘子好,不应该尽拿这些事情让她烦心。   大德坚定地收回脚步,转身回帐里坐下继续思索。   如果是娘子,她会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她肯定会说“如果他们不上当,就想办法引诱他们上当啊!”。要引诱他们上当,肯定得有诱饵,娘子肯定会问他“这些人来荔国想要什么?”。这些人来荔国都是想要情报,如果是这样的话……   大德循这个方向一想,脑子忽然茅塞顿开,如同娘子在旁指导一样,一步步把问题解决,很快就出来一个似模似样的方案。但他毕竟不是秦明月,于是他拿着草图去跟老巴哥、槌头和小孟商议。   他们听罢沉默了会,认真地问:   “这个东西,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大德点头。   小孟的手摸上大德的额:“没发烧啊,怎么会?”   “可能是练字练傻了。”老巴哥就是瞧不顺眼他练字。   “或者是训练时撞伤脑子了。”连厚道的槌头也落井下石。   大德由着他们取笑了一会才再问:“这法子能行吗?”   这下三人也认真了,各自思索了一会,提出了修改的建议,大德把自己的方案调整后,跑去求见薛将军,翌日,薛将军公布了巡边的新法。   “每擒获或杀敌一人,并缴获敌军装备者,可获得银钱作奖励,数目按装备价值而定。”   “每缴获敌军军马一匹,可获得五百文钱。”   “以一年为期,哪一个百夫长能捕获最多蒙兵,他就能成为千夫长,他手下的兵士也能加军功一品!”   这公布一出,众人立刻沸腾了!   他们参军都是为钱,这下不但有银子作奖励,还能升官阶!有名又有利,他们还会偷懒吗?   薛将军见军士们斗志高昂也很高兴,毕竟荔帝重文轻武,每年拨下来的军费少得可怜。这些奖励看似很多,但却比购买的价格便宜最少一半,要这法子真有效,他可以省下一笔军费,改善一下大伙的装备、膳食什么的。至于军阶,真正获得提升的只是一个百夫长,所费不多。   整个薛家军都斗志昂扬,自此蒙国士兵出入荔国不再如入无人之境,而是寸步难行,不管在哪儿都能碰上薛家军,不管在哪儿都能中陷阱,蒙军上下被这阵仗弄得极是萎靡。   “这样不行。”蒙国首领宋言之皱眉道。“消息落后,士气不振,这样下去我们未打先输。”   “有什么难的,我带人去把他们揍一顿就好了。”一个肤色白晢的兵士道,他身上装甲比其他人要精良华贵,显然出身非凡。   “此事宜从详计议,不能轻率行事。”   宋言之婉言相劝,谁知这兵士就跳起来骂:“什么轻率行事,你不会是被荔国吓呆了吧?不过是些老弱惨兵,怕他个啥?!”说罢,他招来几名亲兵走出大帐,临走前嚣张地抛下一句:   “哼,你继续当缩头乌龟吧,我这就去大干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想大德断手呢断脚呢还是直接挂掉呢,这都在你一念之间啊~   要知道大德的命就在你们手上啊,你们别虐畜啊!!!   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不虐畜,快留言! ☆、二十五. 埋伏   月明星稀的晚上,所有事物都如镀上一层银光。几个黑衣人在树林里斑驳的黑影里奔逃,不时焦急地往后张望,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气吁吁地问同伴:“是不是甩掉了?”   “应该差不多……妈的!”他的脚刚踩到一个捕兽陷阱,脚踝被大张的铁嘴死死咬着,尖锐的铁齿在脚踝骨上刮着,痛彻心扉。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树林又沙沙作响。   “你喊什么喊!”刚好不容易甩掉,这么一喊又被发现了!“快跑!”   “喂喂,我腿上的东西先拉下来!”   “不行,没时间了。”几个黑衣人互看了眼,蓦地联手一前一后抬起受伤的同伴急奔。   “这荔国是吃错了什么药,以前我们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就是瞧见也装看不到。现在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能偷到空子进来,这么快又追上来,还死死咬着不放,你爷爷个奶奶……哎唷!别拿我的腿撞树!”   “你还吵,我何止让你撞树,我还让你撞遍这林子,一棵不落下!”黑衣人没好气地斥道。“你应该高兴薛家军来追的是我们,但愿他们没有发现副将军……”   话还未说完,一枝明晃晃的响箭在远处的树林冲天而起,几个黑衣人脸色大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队长,我们得去支援……”   “林二,你带着两个人引开追兵,我和其他人过去帮忙。”   “那他怎么办?”林二指着受伤的同伴。   “你尽量照看,要是真不行……”队长把心一横,咬咬牙道。“找个地儿把他藏好吧。”   一个伤了腿的士兵流落敌国,下场可想而知。只是这次为了稳定人心而烧敌军粮仓的行动本来就是以副将军为首,现在主队出事了他们一定要去救,否则不但达不到安定军心之效,更可能会雪上加霜,使蒙军上下士气低落。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你们的同伴!”极有可能被牺牲的人愤怒地大喊大叫,连在夜里也能看到他气得通红的脸色。“我没做错什么,你们不能弃下我!”   “要是我们不过去支援,这次来的一百个兄弟都回不去。”他们早就知道这次潜入荔国侦察是极冒险的,但薛家军突然一反常态,把边境守得连蚊子都过不去,令蒙军上下皆人心惶惶,觉得荔国可能厌了两相僵持的状态,打算强攻蒙国。偏偏蒙国的侦察兵连边界都过不去,更别说打听什么军事消息,结果副将军蒙方只得亲自带人前来查探。   “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我也有爹娘生的!”面临被遗弃在荔国的命运,士兵仍然在垂死挣扎,见硬逼不成便来软招。“队长,我跟了你三年了,你知道我为了国家,连自己的儿子都未曾见上一面啊,你难道真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了爹吗?!”   队长沉默了一会,拍拍下属的肩,吐出四个字:“为了蒙国。”   士兵听罢疯狂大叫,队长闭了闭眼,带着人咬牙离开,赶去支援。被扔下的士兵因为大吼大叫,不到天亮就被发现处决了,但他不知道的是,离他而去的同袍也没能看见当天的黎明。   队长带着下属赶去和副将军汇合,还没见到人已听见痛苦的哀鸣不断传来,在这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但最诡异的是没有半点兵器互击之声,仿佛林子里只有副将军一队人马。   “是谁,给我滚出来!”蒙方的怒斥在林子里回荡,回答他的是部下“啊呀!”的痛叫声。   “副将军,我们来帮你!”队长带着人正要赶过去,蒙方却猛然转头大吼:“别过来,这里有埋伏!”   队长猛然煞住脚步,可惜已经太迟了。   在他们的四周忽然窜出无数的箭矢,毫无准备的蒙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痛苦的惨叫声再次在林中四起,他们亦终于了解刚才的诡异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朝东面突围!”南面的箭矢最多,向南逃等于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西面的箭矢最少,但薛家军没道理不在他们回蒙国的方向埋伏,故此南和西都不能选。正常应该朝北逃,最少离蒙国近一点,但蒙方决定朝与蒙国完全相反的东方去,因为薛家军不会料到他竟然敢往最差的方向逃。   “副将军,这似乎不妥……”有个副官出言劝止。   “我说东就东!”   军令如山,林子里的蒙军全集结起来往东面冲,外围有些人被箭矢放倒了,但大部份人都安全冲到几百步以外的地方,那些箭矢再也成不了威胁。   “安全了!”   死里逃生的蒙军都大喜过望,蒙方也正要松口气,四周的林子里忽然升起几百个刺眼的火把,脸上笑意还未褪去的众人大骇,转身想逃时却发现他们已被薛家军重重包围了。   “大德,你可以改行当神算子了。”火把群里传来这么一句,在这紧张的一刻清晰可闻。   “对啊,说他们会往东来,他们真的往东来了,这次还不是我们加军功?”   “对对,顺便把那几个百夫长羞死。”   “这下咱们不能再叫大德的名字了,要叫千夫长!”   “哈哈,对,该叫千夫长!”好几个火把兴奋地摇晃。   薛家军是打杂成夫的军队,里头的人都不习惯打仗,训练了几个月的记律和警觉性,在眼看胜券在握之时便荡然无存,三三两两的竟然开始调侃被围的蒙军,辱骂有之,嘲笑有之,唯一没有的就是严肃与专注。   身为一个军人,最不能有的不是一张贱嘴,而是一颗轻敌的心。蒙方悄悄对手下打了个手势,乘着这些火把聊得高兴,猛地往其中晃得最厉害处冲!   “拦住他们!”斥喝之声拉回薛家军的注意力,但已经太迟了!原本正谈笑着的人眼见一大堆黑影朝自己扑过来,吓得一下子手忙脚乱,就这么一愣,竟被敌人成功突围,逃出包围圈!   “有救了!”所有蒙军心中都出现这个念头,原本已经灰暗的双眼发光,虚软无力的双脚再次注入力气,拼尽全力往更远处冲。   眼看到手的肉飞了,薛家军全都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大德见状又再喊:“追!”   就这一个字,开始了七天七夜的你追我跑之旅。   本是蒙国世族的蒙方一向养尊处优,就是在军营也有独立营帐和膳食,从来没过一天苦日子,可就是在这七天,他不得不吃树皮喝雨水,吃饱了怕跑不动,睡熟了怕逃不掉,苦不堪言。可偏偏他这么苦,却仍然摆脱不了黏缠烦人的薛家军!   蒙方觉得这支薛家军简直比逐臭的苍蝇更坚持、更敏锐,也更讨厌!无论夜行军还是声东击西通通失效,连跑到草丛中解决人生大事也能感受到薛家军穷追不舍的目光。   一直咬牙坚持第八天,粮食早已耗尽的蒙军连体力也没有了,一直吊在他们身后的大德立刻带同手下抓紧机会包围进攻,把连反抗能力也失去的蒙军全部绑着俘虏回军营。   活捉了蒙军,而且是对方的副将军!   这个消息对如今都钻钱眼里的薛家军来说,简直比天降元宝还令人意外,连薛将军闻风也亲自跑到门外翘首以盼,亲自把以大德为首的一干人等迎回营中。   被当成稀有动物参观的蒙方深感受辱,在用过简单的饭食后,终于忍不住问仍然在一旁紧盯着他的大德:   “你全家都被蒙军杀了?”   “没有啊。”大德没有因对方是俘虏而鄙视他,只老实地摇头。   “你的传家之宝被蒙军抢了?”   “我好像没有这样的东西。”大德搔搔头,努力回想。   “你老婆被蒙军……”   “别乱说话!”大德跳起来,反应极快地打断他。“我娘子好好的!”   “那……是你家的牛被蒙军牵了?你家种的稻被蒙军踩了?你家的杯子被蒙军摔了?你……”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大德全都摇头,蒙方终于忍不住怒问:“既然你和蒙军无仇无怨,那你盯梢盯这么紧干吗,连别人拉个屎都要盯着屁股看,要看不会看你自己的吗!”   这吼叫怨气之重,声音之大,震动整个军营。所有人听到几个极是关键的字词,好奇之心顿起,手边没事的不管是不是斥侯队,纷纷到俘虏营帐外面练习窃听、偷窥等技巧,以便将来为国效力!   众人在帐外没废什么功夫,已经听到大德的回答:“自己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屁股?就算看到也不好看,我只要看你的。”   这酷帅的回答一出,当下所有人都风中凌乱了,这大德藏得真深啊!还娶了个娘子来当掩护,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你、你不守信诺!”   这两人还有旧情?是虐恋情深还是竹马青梅?   众人双眼发亮,等待下文。   其实蒙方是说现在薛家军一反常态,对蒙军穷追猛打,违反以前互不侵犯驱逐的默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落入别人耳中已经变了味。   “我答应了娘子。”   原来是三角关系!   “就为了个女人,你竟然……”让我餐风露宿了七天七夜!蒙方一向锦衣玉食,忆起那些恶梦般的逃难日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可就是这吞吞吐吐的劲儿,无比哀怨的语调,令帐外大伙儿的八卦魂熊熊地燃烧起来。   什么话本,什么曲儿,通通闪边去吧!咱这有活生生的牛郎织女、薛仁贵与王宝钏、柳梦梅与杜丽娘……不不,那些都是一男一女,现在是两男一女的关系,绝对更混乱、更凄美、更好看!   “没办法,若娘子见到你,她会很生气、很难过的。”大德想起秦明月对蒙军的怒火,高头大马的身体抖了抖,嚅嚅地说。“她还说了,要是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她就不再管我了,会撇下我搬家离开。”   “你对着我的时候这么武勇,对着老婆竟然这么亏,你还是不是男人!”蒙方不服气,就是武力胜不了,他也要在言辞上胜过大德,可这句话又让大家浮想连篇。大德对着男人的时候很“武勇”,这武勇是指哪一方面呢?为什么蒙方会知道大德“武勇”呢?他是什么时候“尝试”过了呢?   还有,大德面对老婆时会很“亏”?怎么个亏法?蒙方又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他那时在现场?难不成那小娘子就是觉得“那样的事”太离经叛道,才威胁再发生一次便会离开?!   太劲爆了!太劲爆了!   帐里二人混然不觉帐外众人的激动,迳自进行着他们的对话,结果大德出帐时,好几个人满脸暧昧地用手肘撞撞他,低低地问:“大德,你原来好这口喔?”   大德不明所以地搔搔头,“什么口?”   “我们明白的,明白的。”大家有致一同地点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   “什么?”大德茫然地问。   “了解,了解。”众人拍着心口保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没听到。”   结果,一个大家都没听到,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悄悄地在军营里传开了。   大德粗线条,对此一无所觉,而事件另一主角蒙方在得知此传闻后,一口鲜血激喷而出,小命当下去了半条,含泪昂首向天怒吼:“老天,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个男人!”   这句响彻云霄的质问,再次深深震憾了大家的灵魂,每个人都禁不住抚心感叹:   “好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恐吓我的手法真是层出不穷,包括板砖、大德的眼睛、亲妈的美称、温馨文的主题……好吧,我就暂时饶了大德的狗命!(绝对是狗命没错)   今天很困,但为了你们的福利,我还是坚持着更新完才去睡。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舍得不留言?    ☆、二十六. 拜堂   “什么,蒙方被俘了?”刚到军报的宋言之霍地站起,难以置信地问。“之前不是说他们逃出重围了?”   “是的,但薛家军死缠不放,蒙副将粮草不继,对地势又不熟悉,最后……”斥侯兵想到同袍深陷敌阵,甚至已然客死异乡,顿时物伤其类,哽咽着说不下去。   “现在的新荔帝明明尽收精锐至京中,边关只是些拉杂成军的兵丁,他们怎么还能生擒蒙方?!”前一任荔帝驾崩前,斩杀了几名手握重兵的大将,把他们手里的兵权通通放到新帝手中,才愿意咽下他最后一口气。也是因为如此,一直偏安一隅的蒙国才能乘势而起,到现在隐隐然有与荔国抗衡之势。“难道荔帝终于容不下蒙国,想在我们阵脚未稳之时,斩草除根?”   “将军所言甚是,吾等不得不防。”一名谋士在旁道。   宋言之低头沉思了会,问斥候兵:“生擒蒙方的是谁,薛忠?”如果是主帅薛忠亲自指挥,蒙方会被擒住也不算太冤。   “不,不是薛忠,而是一名叫杨士德的百夫长。”   “什么,百夫长?!”宋言之诧异地问,“你是说,带了我们一千精兵出去的蒙方,败在了区区百人手里?”   “……是。”斥侯兵也为此汗颜,心里惶惶不安。“最初有薛家军大约四百人包围蒙副将,但最后失手被俘时,薛家军只有八十人左右。”   “甚至连一百人也没……”宋言之颓然摔落座位之中。“你再说一遍,那个百夫长叫什么?”   “回将军,那百夫长叫杨、士、德。”斥侯兵在最后三字吐字特别清晰,怨念也特别重。   宋言之皱眉,他从未听说过此人。“可有查过这个人的来历?”   “他是新近才晋升为百夫长的,之前在薛家军中只负责背靶等工作。探子说此人颇为蠢笨,只是不知为何最近似乎开了窍,处事进退有度,有智有谋,像换了个脑袋似的。”   “难不成他之前是在韬光养晦?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宋言之陷入沉思,脑子里想出好几个可能,脸色随之愈来愈凝重。   “将军,我们还查到一件事。”   “说。”   “这杨士德是我们上次跟踪那孩子的继父。”   “哦?继父?”宋言之沉吟道。“难道那孩子的兵法,就是这杨士德教的?”   “这很有可能,毕竟那些兵法不是寻常人能随便摆弄出来。”   “这杨士德看来不简单啊,让人好好盯着,半点消息都不能放过,连他每天走了多少步也得记下来。””宋言之微微眯眼,“我要把他背后的势力与阴谋都扯出来!”   “得令!”斥侯兵大声地答。   ※      ※      ※      ※      ※   被列入重点盯梢对像之列的大德,完全没有身为重要人物的自觉,一在军营里得了闲,急急冲了个战斗澡洗去这几天的脏污和汗臭后,便屁颠屁顮地往秦明月家里奔。   “娘子,和儿,我回来了!”他兴奋地推开秦家的矮栏栅,大步走入。   “大德叔叔!”屋里传来和儿惊喜的叫声,下一眨眼便见他的小身板自屋里奔出来,直扑入大德的怀里。大德高兴地抓着和儿腋下,把他抱得高高的转了几圈,惹得和儿又高声尖叫又格格乱笑,平常的小书生气度都飞到九霄云外去。   “你们俩有完没完?刚洗好的袍子又玩脏了!”秦明月没好气地倚在门边道。“我不洗了,你们一会自己到河边洗去!”   和儿瞧瞧自己身上的白袍子,又瞧瞧大德身上的黑衣,小嘴扁了扁,悄悄抓了把沙土往大德身上抹去。大德发现后只宠溺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转头跟秦明月咧着嘴保证。“娘子,我们会洗的。”   “那就最好。”秦明月哼了声,转身回屋,大德跟和儿哪里还敢玩,乖乖地尾随。   进了屋,这才看到张大娘也在。大德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大娘已经先声夺人:“唷,大德,又来看秦家嫂子啊?”   不知怎的,大德听到那“秦家嫂子”四字就混身不自在,比虫子钻进衣服里还要难受,他郁闷地把五官皱成一团,几个字直直地冲口而出:“我是来看我娘子,不是秦家嫂子。”   张大娘被他这么一呛,愣了愣,脸上有点挂不住,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不还没拜堂么,大德你也忒急了。”   “没拜堂也是我娘子!”大德有点着急,转而向秦明月求证:“是吧娘子?”   这可叫人怎么答?秦明月没大德的厚脸皮,只得暧昧地“嗯”了声,这可把让大德更焦急了,深怕到手的娘子就这么飞了,拉着秦明月的手就想往外走:“娘子,咱们拜堂去!”   旁边的和儿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拍着手欢快地道:“拜堂!拜堂!”   秦明月连忙横了儿子一眼,和儿立刻乖乖地噤声,接着她开口跟大德道:“停下来,放开我!”   大德跑出去几步远,才反应过来秦明月在跟他说话,连忙停下脚步,迟疑地回头……秦明月正板着脸瞪他!吓得他只好怯怯地放开了手。   “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爹娘的回信吗,你急什么?”   大德烦恼地晃了晃大脑袋,又用手拉了拉头发,“娘子,我们能先拜堂吗?”     “你说呢?”秦明月横了他一眼,“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只是一天没拜堂,他一天心里都不踏实,怕娘子会突然搬家,凭空消失。小孟跟他说有句话叫“嫁狗随狗”,女人是嫁了人就会安定下来,不会跑的,所以拜堂是很有必要的!“娘子,我们还是先拜一下堂吧?”   “当然不行,女儿要嫁人,父母怎能不知情?我不能如此不孝。”   两人各持己见,张大娘好管闲事的个性又被挑起来,插话道:“当女婿的照说也该去跟丈人和丈母娘打声招呼、问个好,大德,你跟营里请几天假跑一趟好了。”   “可以这样的吗?”大德搔搔头。   “当然,像我家闺女出嫁前,我那女婿也来串过门,还好几次!带来的那些海货和山珍啊,啧啧,多得桌子都放不下!”张大娘总是这样,不管说什么都要趁机炫耀一下自家。   “那我现在就回营去请假!”大德丢下这么一句就拔腿往军营奔,秦明月慌忙拉着他:“回来!”   “怎么了?”大德心急如焚地问,仿佛停了一刻世界就会毁灭。   “你才该当上百夫长没久,哪能如此轻易请假?这事还是迟点再说吧。”   “那个应该没关系吧……”说到这个,大德忽然想起什么,本来紧紧抿着的嘴忽地咧开傻笑,摸着后脑勺对秦明月道:“娘子,是校尉。”   “什么校尉?”大德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秦明月转不过来。   “娘子,我现在不是百夫长,是校尉。”大德的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又升了?”秦明月替大德高兴,和儿也乐了。“好棒!大德叔叔是校尉了,很快就是大将军了!”   “恭喜恭喜!”张大娘也来凑趣道贺,一双老眼上下打量了大德好一会,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傻大个也能当上校尉!   虽然高兴,但理智的秦明月却比别人多想了一重。“你不是该升千夫长吗,怎么现在一升就是校尉了?”   “因为我逮住了蒙国的副将军。”大德不懂邀功,呆呆地把结果说出来了,没说他苦追了七天七夜,没说他这么卖力是因为秦明月说过她不能见到蒙军。   “副将军?叫什么名字?”就是抓了个副将军,升校尉也是太快了点,而且这些军功通常也轮不到他这些小兵来领。   “叫蒙方。”   和儿拉着大德,不断求证着他从友伴处听来的各种蒙国传说,“那个人是蒙国的将军?长什么样的,真的有八只手吗?我能不能去看?”张大娘也抓着机会好奇地打听着这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大八卦,秦明月却是在琢磨这个叫蒙方的人。   “蒙是国姓……”蒙国皇室本不姓蒙,以“蒙”字为国号后,为向亲信显亲近之意,蒙帝御赐极少数人姓蒙。这个蒙字代表的是天家权力密不可分的关系,这蒙方的价值也不是因为他的副将军衔,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   怪不得大德能升职,因为这样的大事肯定会上报朝廷,问起来发现擒住这么个大人物的只是个小小百夫长,薛将军肯定被冠上“忌才”、“缺乏识人之能”等罪名,原本已经不受天子重用的薛家甚至会被借势打压,好事变坏事。   “成了校尉,那以后你可得更努力了。”   “我会的!”大德拍了拍缠着自己问个不休的和儿,抬头锲而不舍地问:“娘子,那我能请假去你家吗?”   秦明月瞪他,“你不是才答应我要努力,请什么假?!”   “但我也想拜堂……”大德苦着脸答。   “那你自个儿拜好了。”秦明月没好气地道,谁知大德很认真地答:“自个儿拜不了。”   “那我爱莫能助。”   “娘子……”大德可怜兮兮地唤,见秦明月仍是不搭理他,顿了顿换了话题。“那我升校尉了,可不可以讨个赏?”   感受到张大娘炙热的八卦视线,秦明月想发脾气又不敢,有点恼,语气甚冲地问:   “讨什么赏?”   “赏咱们拜堂吧!”   “……”   这么拙劣的陷阱也只有大德才想得出来,秦明月决定保持沉默。   “娘子,要不咱们玩个游戏?”   “……”她已经猜到是什么游戏,继续不搭理他,但怒火持续上升。   “娘子,要不我请假,咱们出去游玩?”   “……”她已经知道会游到哪儿了,不答,十指在桌下死死握成拳。   “娘子,要不……”   救命,这人是会不会放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被标题误导了吗?(奸笑~)   其实大德不能跟娘子拜堂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霸王我,没有留言!!!   ↓↓↓爱惜愿望,踊跃留言↓↓↓    ☆、二十七. 家书   被秦明月冷脸相待了一柱香时间,大德终于知道娘子不会堕进他的“陷阱”,心里虽然失望,但也知道娘子是为他好,便退而求其次问:“你能不能跟岳父岳母说我当上了校尉?说不定他们听了就会回信了。”   秦明月诧异地抬眸,大德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功利的事?“谁教你的这个?”   “娘子你好聪明!”大德已经不会问她怎么知道是别人跟他说的了,因为娘子是无所不知的。“是老巴哥跟我说的,他说这么久没回音,该是岳父母觉得我顶不得大用,不放心把女儿嫁给我。”   大德没说的是,老巴哥说完了还补了句“不过是个再婚的寡妇,以为是什么稀罕宝贝呢”,不过大德觉得娘子真是很好很好的,配他这个笨蛋确实是委屈了,所以也怨不得人家不回信。   “这样啊,我会写信告诉他们的。”秦明月点点头算是应了,旁边的张大娘搭话道:“别只想着岳家啊,大德你有没有写信回家跟爹娘报喜?”   “啊?”大德有点茫然,“写信回去?”   “张大娘说得对,你都想到往我家说去,怎么自己爹娘反而不说了?”   “这……”大德低头把玩着自己粗短的手指。“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好打扰他们……”   “这有什么打扰的?”秦明月瞧大德的态度很可疑,想起他很少提起家人,知道这其中有些故事在,故意问。“当父母的,不是最欢喜看见儿子成材的吗?校尉也不算是个小兵了。”   “对啊,要我儿子能当上校尉,我做梦都会笑醒。不过他在官衙里当捕快也是很不错的,多少人羡慕他来着!”张大娘再次乘机插话。   而大德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说起来,我是不是也该写封信让你送回家去?”   “啊!”大德这下立刻抬头了,“娘子,这、这……”   “怎么,你不想?怕我丢你的脸?”   “怎么会!”大德连连摇手,可他一想到家里的状况,又胆怯了。“娘子,我弟弟身体不好……”   “所以呢?”秦明月很有耐心地套话,和儿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等待下文。   “所以……我爹娘比较疼他。”   连大德这大剌剌的都能发现,他爹娘可不是一般的偏心,可看大德这么介怀的样子,便知他其实也很渴望得到父母的关爱。   “这傻大个儿肯定不知道要讨父母欢心,怨不得父母只疼弟弟不疼你!”秦明月心里念着,可瞧到他眼里的沮丧,心中一软,转头对儿子道:   “和儿,给我去取文房四宝来。”   “是。”和儿跳下地跑出去,不久便抱着纸笔回来,还乖巧地把纸铺在桌面上,兑水磨墨。   “你学了那么多天的字,是时候写你的第一封家书了。来,我们一人写一封回家。”   “我、我不行的!”   “不管怎么样,你这当儿子的长到这么大,告知他们一声也是好的,算是尽了自己的责任。”见大德还是不愿写,秦明月怒其不争,佯恼道:“我教了你这么久,你连家书都写不出来一封?!”   大德见娘子动怒了,不敢再怠慢,赶忙拿起笔开始研究该怎么写。张大娘再次开口:“我儿子小时候也上过私塾的,会几个字,要不要叫他来帮忙?”   你那儿子会的真是只有“几个”字而已!秦明月对张大娘肯赖着不走兼且不断插话的举动很是无奈,可又做不出赶人的事来,只好假笑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大娘摇手,“不是我爱说啊,我儿子心肠真是顶好的,看见谁要帮忙总是第一时间抢着去,这附近没一个说他半句坏话的……”   有你这个四处八卦爱碎碎念的娘,话语权都被你垄断了,谁还能说他坏话啊?这话不好说出口,秦明月只得低头挥笔疾书,不再搭理自我感觉良好的张大娘。   “娘,那我呢?”和儿高举着毛笔问。“我写家书给谁,爹爹吗?”   和儿这话一出,屋中另三人全都愣住。从来没听秦明月提起夫家的事,张大娘跟大德心中都很好奇,悄悄拿眼角偷瞄抿着嘴不说话的秦明月,等待她的答案。   被众人注视着的秦明月却紧紧抿着唇,唇瓣被辗压得异常苍白,显然想起些并不愉快的事。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极是诡异,连最聒噪的张大娘也噤若寒蝉,抓起桌上的毛笔装写字。   突兀的宁静,迟迟不回答的娘,都让和儿心里不安。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看了看犹自出神的娘,怯怯地道放下笔道:“我、我不写了。”   “不。”秦明月回过神来,望着和儿沉默了会,摸摸他的头缓缓地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你写吧,好好写。”   秦明月的声音很冷静,但一直注意着她的大德却看到她的眼眶红了,眼眸水润润地泛起一层光。他大吃一惊,难以相信一向镇定坚强的娘子竟然想哭!   和儿的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才会让这么聪慧体贴的娘子甘心下嫁,甚至一提起他就想落泪?   他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大德忽然觉得很不安,他扭了扭壮硕的身体,大手握了握手中的笔管,希望自己的心不要再闹别扭,可惜收效甚微。   娘子配自己,真是委屈了……他悄悄抬头打量秦明月。她已经平伏了心情,此刻正专注地写着家书,左腕上的玉镯子随她的动作轻叩着桌面,一切都显得那么闲静雅致。   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但她仍然很年轻,能煮一手好菜,又温柔又体贴,还会不厌其烦教他兵法……   大德垂首看着自己努力默写却仍歪歪斜斜的字,再看看旁边秦明月娟秀的字迹,心中更是沮丧。和儿的爹,肯定能写一手好字吧?肯定不像他学了这么久,手还是这么拙,写出来的简直不像一个字。   大德的心情忽然郁卒了,有气无力地在纸上涂来画去,本来已经丑的字更不成样子。秦明月瞧见他的心不在焉和不堪入目的字迹,皱眉看了会,啪地放下笔对他道:“不用写了。”   “啊?!”大德、和儿和张大娘如梦初醒地抬头。   “不是说你们。”秦明月先跟和儿跟张大娘道,然后转向大德。“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营里去吧。”   大德糊里糊涂就被赶出屋外,看着紧闭的门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娘子肯定是觉得自己写不好家书,生气了。他已经很努力学写字,明明字都记得,可就硬是写不出来,不是顶上的帽儿太大,就是低下的点撇乱飞,比小娃娃的涂鸦更难看。   娘子以前的相公,肯定不会这么没用吧……大德垂头丧气地想。   吱啊──   背后的门板开了,是娘子找我回去吧?大德喜悦地转回去,见到的却是又老又矮的女人──张大娘。她手里正扬着一张白色的宣纸,念念有词地搔着头:“怎么连我也写了封家书?我家就在隔壁啊。”   砰!门板再次关上。   张大娘见大德像个门神似的站着,问道:“大德啊,你还不走?你要跟我儿子多学学,他啊做事最有效率了,绝不会拖泥带水,像是春耕……”   大德没搭理她,专心致志地等门板再次开启,张大娘正愁没听众呢,立在他边上也不走了,絮絮不休地说自家的事,说到嘴皮破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而大德则继续在门外等着。   等了一个时辰,屋里的油灯亮光蓦地灭了,清楚明白地告知门板不会再开启,大德无奈,只得行尸走肉似的回营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寒地冻,我现在的手都是僵的!看了我冒着严寒码的字,你不要不留言啊……    ☆、二十八. 情敌   “怎样,你那娘子听到你当校尉了,是不是乐得立刻拉着你不放?”躺着的老巴哥听见大德回帐,转过头来略带轻蔑地问。他一直觉得秦明月心机重,拖着大德不肯拜堂就是要谋好处。   “没有……”大德一把扑倒在被褥上,大头埋进去不愿出来,闷闷地说。“娘子把我赶出来了。”   “怎么可能!”老巴哥一把坐起,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那女人还不知足?”   “不关娘子的事,是我太没用了。”   “你这是魔障了,以为那女人是什么宝贝,她不过是……”   “老巴哥,我不爱听这些话!”大德从被褥里冒出头来打断他。“娘子是很好的。”   “好个鬼,先是设计陷害你上了她的床,再用尽手段替你谋前程,图的不就是有个大靠山,能带着那拖油瓶过上好日子么?以前她还不太过份我也就当没看见,现在你都成校尉了她竟然还不知足,这样下去她会害死你的!”   “娘子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真心实意待我好的!”大德爬起来焦急地辩解。“你看娘子上次还冒着危险到蒙国找我……”   “她找你是理所当然的,你要死了,她的靠山也没了!在军营要爬上升官,靠的不只是小手段,还要拿性命去拼的!你九死一生才能当上校尉,她还不满意,这不是是把你往死路逼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大德急得脸都红了,为什么老巴哥会这样误会娘子?他满肚子话想解释,张嘴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气得他猛扯自己的头发。   “你嫌头发太多?要不要分点给槌头?”小孟刚掀帐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笑问。   “喂,我头发可多了,你想要我分你也行。”槌头瞪了小孟一眼,又转头跟老巴哥说。“他现在好歹也是个校尉了,你要捏软杮子挑别个吧。”   “我欺负他?我是为他好!被人哄上两句连命都不要了……算了,是我多事,你爱死死去,老子不管了!”说罢,身一扭棉被一拉,当真摆起不理世事的架式。   “哎,这都什么,有话好好说。”小孟开口劝,朝槌头丢了个眼色,槌头会意道:“对啊,大家同袍兄弟,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大德你刚在娘子那儿回来?”   “嗯……”一提起这事,大德又失了精神,沮丧垂肩。   “跟娘子吵架了?”   “是被那女人嫌弃军阶低,赶出来了!”老巴哥冷冷地插话,另两人一听不得了,连校尉也嫌?   槌头还是比较理智的,想了想秦明月之前的言行态度,皱皱眉问:“我瞧那小娘子不像这样的人,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对对,可能是误会,大德你好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不许缺半个字。”   三双六只眼睛同时盯着大德,大德自然也是想把误会解释开了的,当下便绞尽脑汁开始回想。众人好不容易听完整个过程,脸上皆作深思状,全都沉默不语。   大德搓着双手,满怀希望地问:“怎样,有办法吗?”   三人想了想,这回是槌头先开口:“你说嫂子很喜欢那个死去的丈夫,那个丈夫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这、这我不知道。”大德嚅嚅地答。   “那他们是怎么成的亲?那人又是怎么死的?”   “我、我没问。”大德冷汗开始渗出。   “嫂子为什么搬到这儿来,不继续住在夫家?为什么夫家会让她带走和儿?”   “我不知道……”   连连问了几个问题,大德通通不知道,三人有志一同地叹了口气,性急的小孟差点没去敲大德的脑袋瓜。“你什么都不知道,这还怎么争?!就像我们打仗,最重要就是知道自己又知道别人,这个叫……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德终于有个知道的,马上抢答。   “你这倒知道了!知道了不会用有个屁用!”   “算了,我们还是好好替他想办法吧。”槌头劝住抓狂的小孟。   小孟见大德极惭愧地低头,心里再怎么生气也气不下去。唉,也是,大德这么老实的人,他们要不帮他,谁帮他呢?   “要我说,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现在你都当上校尉了,想娶谁不行?那赵家村的大娇不是挺喜欢你的?”老巴哥觉得大德娶了秦明月绝对是被欺负的命。   “我只要娘子。”大德猛地抬头,双眼闪亮闪亮,竟透出几分坚毅,震住了帐里的三人。   老巴哥叹息,这样的眼神他曾经见过在被棒打鸳鸯的爱侣身上见过,最后那两人一起殉情了。现在看来,大德确是陷进去了,自己要再继续教人分妻,只怕最后弄出来个悲剧。   既然如此,自己就好好帮一帮吧,谁叫他们是兄弟呢?   “你真要想人娶到手,首先要让知道她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德想起娘子紧紧抿着的唇,摇摇头。“娘子不爱说这些,很难知道。”   “那她不爱嫁你,你是不是就不娶了?!”老巴哥瞪眼,敲了他一个爆栗。   大德捂着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问:“那要怎样才能知道?”   “这个嘛……”小孟、槌头和老巴哥全都抬头挺胸,显然胸有成竹。   情敌资料搜索行动,开始!   ※      ※      ※      ※      ※   小孟说:“既然嫂子不肯说,你可以套话。”   要怎样套话呢?大德搔着头,看着正在做饭的秦明月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娘、娘子……”   “怎么?”秦明月头也没回,右手仍旧拿着锅铲在翻炒着。   见秦明月没怎么搭理他,大德又唤:“娘子……”   “有事?”秦明月这次是回过头来了,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又转回去继续炒菜。   “娘子……”他可怜兮兮地唤。   秦明月皱了皱眉,把锅子先从灶上拿开,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问:“说吧。”   瞧见秦明月微微不悦的神情,大德心里更怯了,想起小孟说的,先由不相干的事说起,他便以很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看窗外,然后转回来,悠悠然地感叹道:   “今天天气很好。”   秦明月愣了下,眉头皱得更深。“你要说什么?”   小孟说一定要在娘子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套话,现在显然不行!于是他把视线放到厨房的灶头上,以充满欣赏与喜悦的声音夸赞:   “这炉火真旺。”   秦明月这下是彻底黑线了,拉着大德到桌前坐下,还给他倒了杯茶。“你有话可以直说。”   这气氛显然更不适合套话!大德搔搔首又摸摸脸,想不出话来,急得脸都红了,秦明月知道不好催促,便静静地等着。   终于,大德憋了很久憋出一句:“娘子,你爱吃烧饼吗?”   秦明月手里握着的茶杯差点脱手堕地,抬头见大德竟然还在认真地等待答案,她有点无力地揉揉额答:“还好。”   “那你认识的人有喜欢吃烧饼的吗?”大德继续问,心里正在欢呼,觉得自己找到套话的方法了。   “呃……张大娘?”张大娘什么都爱吃,烧饼应该也爱吧?   “那南瓜呢?有没有谁喜欢吃南瓜?”大德兴致勃勃地问。   “和儿吧。”   “那豆腐呢?”   “鸡蛋呢?”   “馒头呢?”   “地瓜呢?”   大德每问一种,秦明月就囧上一分,答了半柱香后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们一辈子都要耗在这种问题上了,立刻果断地打断仍然卖力抛出食物名称的大德。“慢着!”   “怎么了?”大德不解地问。   “你到底要问什么?”秦明月没好气地问。   “没、没有啊。”小孟说要死不承认,大德只得僵硬地说谎。   “你想骗我?”秦明月的凤眼眯了眯,吓得大德混身一颤,娘子生气了!   “我就是想、我就是想问……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秦明月狐疑地打量着他,满脸不相信,大德则用力装出诚恳的样子,但其实心跳响得如牛皮大鼓擂动。   对望良久,秦明月缓缓开口道:“葱花煎蛋、腊肉白菜、豆腐汤。”   “啊?”大德不明所以。   “你不是说想知道今天晚饭吃什么?”秦明月瞪他。   “对、对!”大德一拍脑袋。“哈哈,对,哈哈。”   “你还有问题要问不?”秦明月站起来。   “呃……”大德又再开始酝酿。   “不准再问食物!”秦明月赶紧补充,等了一会大德还没酝酿好,她便道。“没有的话我先做饭去了。”   看着娘子离开的背影,大德挺直的背颓然曲了,闷闷不乐地吃完饭,灰溜溜地回营里找他的三名军师汇报战况。   三人听罢,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小孟更受到另两人的指责:“竟然让大德去套话,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小孟不干了,“你们那么厉害,这次换你们来!”   “哼,小事一桩。”   老巴哥指导的套话行动,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竟然说我虐大德,我这亲妈连他一根头发都没动……!!!   ↓↓↓↓真正的虐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怕了吧?↓↓↓↓    ☆、二十九. 套话   天真无邪可爱活泼的和儿拿着一张纸,喘着气奔到正在浇菜的秦明月面前站定。   秦明月侧头看了他一眼,“是夫子发的卷子?”和儿每逢拿到好成绩,都爱拿到她面前炫耀。   “不是,是家书!”和儿朗声答。   “终于写好了?”那天写家书,和儿说要好好琢磨写什么给爹,一晚上都没能写出来。   “还没。”和儿摇摇头,用最可怜的声音说:“娘,我没见过爹,不知道怎样写。”   秦明月浇菜的手顿住,沉默地站着,似乎在思索着该不该说,或者是如何说。   园子外不远处,藏身在草丛里的小孟向旁边的老巴哥问:“老巴哥,是不是真的行啊?”   “你才不行。”老巴哥极快捷地回了句,又哼了声。“都练习了这么多次了,哪有不行的。”   “是说,让小孩去套话真的很阴险啊。”小孟继续贬损。   “那你别听。”老巴哥右脚伸起来就想把小孟踹走。   “别别,我特意跟槌头调岗,就是为了见证这个时刻!”小孟表了好一会忠心,转向目不转睛的大德。“紧张吧?”   大德没应声,眼睛仍是看着秦明月的动作,耳朵仍是等待着她的回答。   却见秦明月放下了手中的水壶,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好一会,才轻喃:“你爹啊……是个鼎天立地的大英雄。”   明明是很萧瑟的气氛,偏偏草丛里的小孟硬是止不住嘴:   “糟了,这下可怎么斗得过啊,大英雄耶!”   “他一身傲然正气,对不认同的事宁死不屈。”   “是条硬汉,大德你得好好学着。”   “对长辈孝顺,对家人照顾,对妻子……那是无可挑剔的好。”   “这么好的人啊,大德你没指望了,死……”   “你有完没完!”老巴哥看了面无表情的大德一眼,终于忍不住一拳敲在小孟头上,“给俺闭嘴!”   秦明月的目光迷离,仿佛眼前出现往昔的片段,不论是和儿还是草丛里的三人,都能感受到她深深的怀念之情。   “就是对你,他也是拼了命去守护的。”秦明月垂首,温柔地轻抚儿子软软的头发。“虽然他不在了,但娘知道他在天上还会庇佑着你的。”   “娘……”和儿红了眼眶,搂着秦明月的腰。“我会努力当个好儿子,不丢爹的脸。”   “你懂事就好。”秦明月轻拍着和儿的背,微笑道。“家书好好写,知道吗?”   “嗯!我会的。”和儿用力点头,跑回屋里提笔写信去,连要去给大德他们汇报也忘了个干净。   和儿进屋后,秦明月没继续浇菜,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孟见状又开始念:“她不会是在哭吧?都死这么久了,有没有这么伤心啊。”   大德一听就想往外冲,幸好老巴哥拉得快。“不能去,去了她不就知道我们在偷听了?”   “但娘子在哭……”大德说罢又想冲,年轻力壮的他很容易就挣脱了老巴哥的手。   “你现在冲出去,这辈子都别想娶到她!”   老巴哥这话比咒语还灵,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去的大德果然就立刻缩回草丛里了,藏得比刚才还好。   “她正在想前夫呢,你这么冲出去,她不是立刻就能做对比么?死人是最完美的,谁胜谁负根本不必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大德虚心寻求专家的意见。   “先回营里去吧,研究研究再说。”老巴哥跟小孟打了个招呼就想走,可大德却一动不动。“喂,走了。”   “我不走,你们先走吧。”大德见娘子还站着,不放心。   “是有没有这么痴情啊?你这样等着又不会有帮助。”   “那……我要不还是出去吧?”大德很挣扎,他看着娘子伤心,自己的心也难过起来。娘子笑的时候很好看,她就该笑的,看到她笑他也开心,不像现在闷得难受。   “你就给我乖乖待着。”老巴哥压着大德的肩,见这人还是很有扑过去的倾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头跟小孟道。“算了,再等等好了。”   “这儿蚊子挺多的啊,你瞧,这又有一只了。”已经准备离开的小孟伸出双手想打,老巴哥先打了他一下。“打什么打,怕那小娘子不知道这有人啊?”   “那总不能让它叮啊,真不走吗?”小孟抱怨了句,还不肯蹲下,却见一直注视着秦明月大德一下一下翻起了衣袖,露出两条壮硕的手臂。   现在是秋天,似乎没那么热吧……   “大德,你这是干什么?”   “你们陪我等,我不能让你们被蚊子叮。”大德转过来很认真地说,才转回去继续看。   小孟默了会,乖乖地蹲回草丛内,就算是再有蚊子来骚扰,平常聒噪的他也没哼半句。老巴哥瞧了大德一眼,见他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收服了小孟,不禁摇头笑了。   这就是真正的“以德服人”吧?他忽然觉得大德这样笨笨的也挺好。不是说天公疼憨人么?也许大德就是那憨人。   “娘,我写好了!”突然和儿又从屋里蹦跳着出来,秦明月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微笑着问。“这么快?”   “嗯!虽然快,但写得很好的喔。”和儿把信交到秦明月手里。“娘替我看看。”   秦明月细细地看了一遍,欣慰地笑了。“和儿,你真的长大了。”   “当然。”小人儿抬头挺胸地答。“娘,要怎么寄给爹?”   “你拿个信封写上爹的名字,把信放进去,我们再把它烧了你爹就能收到。”秦明月耐心地答。   “那爹叫什么名字?”   秦明月一愣,没立刻说,而是先朝左右看了看,再严肃地向和儿道:“告诉你也可以,但你要先起个誓,不能告诉别人你爹的名字,否则你娘我死无全尸。”   “娘!”和儿被这狠毒的誓言吓了一跳。   “你放心,只要你不说,娘什么事都不会有。”   和儿挣扎了下,点点头依言起誓。秦明月这一举动,让小孟等极是好奇,到底和儿的爹是谁,为什么要发如此毒誓?!   秦明月在和儿起誓后,俯身在和儿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大德等人当然是没有听见。和儿跑回屋里写好了信封再出来,秦明月已经生了个火,和儿便把信扔进去,再合什祈祷。   “怎么一个名字也这么神秘?还好咱们等会儿可以问和儿。”小孟喃喃地道。   “不能问!”大德激动地否决小孟的话。   “你不会真相信发誓这种东西吧?那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小孟不屑地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德紧盯着他的眼神惊到了。见大德眼神凶恶,且没半点消停的意思,他只好连连摆手道。“好好,我不问可以了吧。”   这边的纷争平息,那边信也化完了,见秦明月带着儿子进屋,老巴哥便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道:“走吧。”   大德这次没推拒,站起来跟着走了,小孟急急跳起来想跟上,走了几步发现脸上痒痒的,一摸之下竟摸出好几只蚊尸来!   “大德,你手臂有起包没?”   大德扭了扭光祼的手臂,“没有。”   “怎么蚊都来我这了,却也不叮我。”小孟搔搔头,极是疑惑。   “这还不简单。”老巴哥哈了声,“这蚊子么,只有母的会叮人,你说你为什么引来的都是不叮人的蚊子?”   小孟愣了三秒才明白老巴哥的意思,顿时大怒,扑过去就想打,偏生两人眼前突然横空飞过一只蚊子,悠悠地降落在小孟的鼻尖上,老巴哥指着那黑点大笑,小孟则懊恼地大力一挥──   “啊!!!”蚊子是死了,可他鼻子也肿了,两管鼻血直流。   往后几天,营里的人见了他都问发生了什么事,好面子的小孟都挺胸收腹,但瓷声瓷气地答:“这是战绩,纯爷们的战绩!”   然后老巴哥总在小孟转身后,偷偷摸摸走过去一脸暧昧地补充:“对,这是‘纯’爷‘们’的战绩。”   于是,小孟这“爷们”的奋战事迹,迅速传遍整个军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编辑来找我,叫我明天开V,我拒绝了,说这太快。   然后,《家有忠犬》就没有首页的榜单位置了。   我很在乎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文,所以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入v就不看的童鞋们,你们差不多是时候弃文了,三三在此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三十. 古怪   “既然前夫这么完美,我们不能硬拚,只能智取。”   小孟带着两轮黑眼圈不甚信任地瞄了槌头一眼,“你,智取?”   “当然是我,能是大德吗?”槌头哼了声,皱着眉打量他眼底下极是诡异的黑影。“还有,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造谣,现在天天晚上有人摸到我帐子来,骂不走打不去,还说什么要跟我大战一场,呸呸呸!”小孟郁闷地道,旁边的老巴哥则是偏过头去,嘴角偷偷上扬。“别说这个了,快说要怎么智取。”   “咳咳,当然是制造花前月下两情相悦之时!”槌头说得铿锵有力,仿佛成功就有眼前,大家立刻问:“那怎么制造?”   “这可简单了,可以念诗作对……”   众人怀疑地看向大德的傻样,一致摇头否决。   “月下赏花……”   这比牛嚼牡丹更不堪,否决。   “参加灯会……”   灯油蜡烛可贵了,这小地方谁要花这个钱啊?   “礼佛上香……”   这附近只有个小庙,里头只有一个老和尚,两个人挤进去跟老和尚两情相悦吗?   “我说槌头,你就不能说点实在的?”   “这有什么不实在了,戏都是这么演的!”槌头不爽了。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人啊,你看大德,像才子么,像书生么?”小孟拉着大德转了几个圈,槌头看完又沉思了会,认命地吐出三个字:“是不像。”   “不就是了,你叫他种田挖井还行,这么些文皱皱的,不就是让他去闹笑话么?”小孟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依我说啊,让大德跟嫂子一起做些高兴的事就好了。”   “去,你脑袋里放的都是什么。”槌头踹了他一脚,差点没把小孟踹下地。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嫂子若平常是喜欢打扮的,他便买些脂粉去,还可以替嫂子画眉什么的。若嫂子是喜欢串门,大德也可以一起去啊,慇勤点,给嫂子助助威,添点面子。女人么,不是爱漂亮就是好面子。”   “这个好。”老巴哥难得认同。   于是大德得了空便跑去看看娘子都喜欢做什么事。他在秦明月的小屋坐了三天,只见她只梳头不化妆,不出去串门,平常就喂鸡、浇菜、做饭、补衣服,做的事全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可是跟小孟说的不同啊!   大德分不清楚,跑回去问小孟。   “这个啊……”小孟也犯难了,这嫂子怎么都不像个女人?“不管是不是,你在旁边搭把手总没错。女人嘛,就是想有个依靠!”   就因为小孟这句话,秦明月的灾难开始了。   她在拌饲料准备喂鸡时,大德把东西抢过去说要帮忙,她冷不防他有此一着,一个没拿稳,饲料全滑出去,反泼了她一身。原本这样也算了,问题是那些饿死鬼投胎的鸡一见到饲料,马上扑过来飞禽大啄,吓得秦明月急急跑开。   “快赶走它们!”   大德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想凭自己壮硕的身体把鸡挡住,但那几只鸡岂是好相与之辈?仗着体型小还能低飞,鸡分三路直朝秦明月扑去,大德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该拦哪只。   结果秦明月在自家后院被鸡追着跑了十多圈,大德才终于把那些鸡一死二伤地摆平了。   “娘子……”大德垮着肩轻唤。   “好了,鸡喂完了。”秦明月知道大德不是故意的,拍掉头发上的饲料勉强笑笑。“我正想吃鸡,你就替我把鸡杀了,挺好的。”   大德神经再粗也知道秦明月在宽慰他,不敢作声,尾随提着死鸡的秦明月进了厨房。   “你在屋里坐会吧,别薰着你。”   “不,我来帮忙。”大德自然是赶紧摇头,他要更努力弥补!   见他挺坚持,秦明月便由他去了。她拔好了鸡毛,正要斩鸡,大德主动把菜刀拿起。“这些粗活我来!”   斩鸡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吧……秦明月考虑了下,点点头。   大德严肃地把鸡放到砧板的正中央,用刀锋轻轻碰了碰鸡背估定下刀位置,接着双手握着刀柄,深呼吸后高举菜刀……秦明月眼见形势不妙,连忙上前想制止他,可惜大德已然猛地手起刀落──   轰!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发此响!   被斩开一半的鸡左右飞散,一边直向灶台上的砂锅轰去,砂锅当啷摔落地上碎片四飞,里头的热汤泼了半个厨房,秦明月就是有穿鞋子也被烫得跳起,至于另一边鸡身则洞穿窗纸不知落在屋外何处,徒留一个亮堂明亮的大洞。   秦明月本来以为这已经够惨了,岂料大德用力拔起入木七分的菜刀。在刀锋脱离砧板的一刹那,大德没反应过来应该收力,结果整个人朝后倒去,庞大的身躯隆然倒地,半数砂锅碎片被他压于背下。   最后,被重创的砧板在最后一击后终于不敌,裂成两半下堕,啪啪打在大德的小腿上。   至此,厨房满目疮痍,地上血肉横陈。   被滚汤沾满鞋袜的秦明月一时也没记起应该处理伤处,也没记起要做什么,她愣愣地看着前一刻还井井有条的厨房,发呆。   “娘子……”   秦明月猛地回过神来,匆匆走前俯身扶起惊惶不已的大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德可怜兮兮地连连道歉,他怎么笨手笨脚的把厨房砸了?娘子肯定生气了!   秦明月把大德拉到屋子里坐下,跑进房中取了伤药,又到厨房绕过重重障碍打了盘清水,走到大德背后对正自惴惴不安的他道:“把上衣脱了。”   已经有过脱衣治伤经验的大德没有丝毫犹疑,爽快地把血迹斑斑的上衣过头脱了。   秦明月看了看伤口,又自针线篮子取了个镊子出来洗好,小心地把扎入肉里的砂锅碎片拔出来。被冰冷金属翻皮刮肉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大德不敢哼半声,怕在娘子的怒火上加油。   察觉到大德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秦明月的手顿了下,边继续拔碎片边问:“你这阵子是怎么了,尽干些古古怪怪的事?”   大德心虚地动了下,伤口要紧处往镊子撞去,惹得他倒抽口气。   “别乱动!”秦明月喝道,大德身体僵住,不敢再动。   过了一会见娘子还没说话,大德悄悄低头往后方看去,见到秦明月正专注地替他疗伤,手上的力度都尽量轻柔,就怕弄痛皮粗肉硬的他,他不禁有些痴了。   娘子真的很好很好啊,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痴痴地凝视着秦明月,大德喃喃地说出一直埋藏心底的问题:   “娘子,我是不是比你的前夫差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是!”   大德耷拉着大脑袋,低低地问:“他比我好在哪?”   “就一个。”秦明月竖起一根手指,幽深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向你,猛地一指!“他会留言……你会吗?!” ☆、三十一. 不配   大德的问句传来,秦明月一愕,抬首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猜的……以前丈人会把你许给他,现在却不想把你许给我,而且看和儿这么聪明,他爹想必也不会差。娘子,我是不是不配当你的相公?”   “没这样的事。”   “但是你以前的相公那么好……”大德见秦明月原本尚算和善的脸色蓦地一沉,吓得不敢继续。秦明月也知道自己脸色不怎么好,用手抹了抹脸道:“你不用管他,你有你的好处。”   大德点点头没再说话,样子却显然是不相信的。   知道大德自卑感很重,这件事若是掩掩藏藏地不告诉他,他肯定会偷偷难过,胡思乱想,但那些往事能告诉他吗?秦明月心下犹豫,只埋头清理大德的伤口。大德见娘子无话可说,觉得她是想不出词儿来安慰他,心中酸苦得更难受了。   这就是那些人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想他杨士德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全身搜遍也没几两银子,学了几个月的字也写不出半个像样的,除了力气较别人大,再也没其他长处。天仙似的娘子愿意教他字,愿意做饭给他吃,他就该满足了,妄想什么娶她、跟她的前夫比,真是不自量力。   “娘子……”   “嗯?”   “我想过了……你不跟我拜堂也没关系,只是希望你和儿温习时顺带教我几个字,我受伤了你还愿意替我包扎,我跟你说话你还愿意回答,以后吃饭时还会加我一双筷……”   大德每说一句,心里都堵着痛,他难受啊!但就是难受他还是继续语带哽咽地低诉:“就是……就是以后你喜欢上个有能耐的人,想跟他成亲也可以。我只希望我来敲门时,你别把我赶走,愿意拉一把椅子给我坐,愿意给我一杯水,跟我说上一两句话,哪怕是打个招呼也好……”   秦明月本来愈听愈生气,大德把自己和她当成什么了?真当她是见钱眼开的庸俗女人?!可听到后来她却是愈听愈心疼。她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给人当填房还得先掂量掂量,可偏生就有这么个实心眼的把她当宝贝,还自觉配不上她,只求她愿意给他倒一杯水,说一句话。   秦明月忽然觉得,配不上对方的不是大德,而是她。她多希望她还是那个待字闺中,未识人世险恶的纯真少女,而不是现在这个会带来无数祸患的秦明月。   耳边听得本来还在喃喃低诉的大德忽然静了,秦明月还没抬头,天上却落下了水滴,嗒的一声触地而碎。   秦明月惊呆了,抬头一看,大德没把脸转过来看不见表情,可他的肩膀正几不可察地微微轻颤着。   这点微细的抖动,猛烈地冲激着秦明月的心。胸口涌出怜惜与不舍,混杂着凄楚与甜蜜在她心房里四处碰撞,心脏被扭扯得发疼,手里的镊子再也没法拿稳,眼眶漫起的热雾也使她无法看清伤口。   她轻轻吸了口悠长的气,埋头把最后的几处伤口处理完后,放好手上的东西,坐到大德的面前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不要我这娘子了?”   “不是!”大德激动地答,双目通红。   “你刚才不是要让我嫁别人么?”   “我……我也不想,但是我太笨了,又没钱……”   “我知道了。”秦明月坐直了身子,眯眼盯着大德。“你是见到邻村的丽娇长得漂亮,嫌弃我人老珠黄。”   “我没有!”大德焦急地解释,伸手想去拉秦明月又不敢。“我没有觉得娘子是老猪!”   老猪……秦明月强忍翻白眼的冲动,继续装模作样地指责。“那你肯定是看到镇长的女儿玉华温柔贤淑,家境丰实,瞧不起我这小门小户的悍妇。”   “没有没有,娘子连汗水也是香的,我很喜欢。”大德连连摆手。“而且我自己也没什么钱,哪能瞧不起你。”   秦明月却不理他,迳自往下说:“唉,你要另娶别人我也没办法,唯望你日后有空来看看我,跟和儿说说话,看到穿粗衣麻布的妇人跟你打招呼时也不要不搭理……”   “娘子!我什么时候要另娶了,没这样的事!”大德拍桌子吼,还好这桌子是他改良过的结实版,不然早被这雷霆一掌拍垮了。   “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要另嫁了?!”秦明月凤眼圆瞪,刚还拍桌子的人立刻缩回去坐好。   “这、我……”大德被这么一呛,说不出话来,支吾良久才问。“娘子,你是不是又在跟我说道理?”   “还好你能听出来,那现在明白了没?”   “还不是很懂。”大德摸着脑袋,惭愧地答。“能不能说清楚点?”   “我问你,丽娇比我漂亮多了,玉华比我温柔贤淑,你为什么不要她们当娘子,是不是也因为配不上她们?”   “这个……我没想过。”大德困恼地搔搔头。   “那现在可以开始想。”秦明月可没这么轻易放过他。   大德紧皱眉头摇头晃脑了会,惨兮兮地道:“娘子,我想不出来。”   “为什么想不出来?”   “我一想娘子,出来的就是你,所以想不出来。”大德苦恼地答。“她们当不了娘子。”   “但她们都比我漂亮比我温柔啊。”   “谁说的,娘子你很好看,也很温柔。”大德说完,很是认真地总结一句。“娘子是最好的。”   “你这么说她俩,会被方圆十里的男子追杀呢。”秦明月不自禁地淡淡笑了,见大德还是一脸困惑,她忍不住拍拍他的大头。“傻瓜,你还没想通?我跟你一样啊,就是我的前夫身居庙堂高位,就是他家财万贯,哪又怎样?在我眼中他比不得你好。”   大德懂了,可是这道理太美好,他不敢相信。   “怎么这样子,不相信?”秦明月笑着以食指划过他的脸,细腻的触感让大德红了脸。“要不我这样问,若别人捧来十万两黄金要你把我换给他,你换是不换?”   “不换!”大德根本不用考虑。   “那让你当手握全国兵马的大将军呢?”   “不换!”   “那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也不会换呢?”秦明月眉眼弯弯地笑了,眼神还流露出丝丝的甜意。“要知道有这份心意,在我眼中,你已经比任何人都好了。就算我们不能拜堂,我在心里也是把你当相公看的。你这下明白了没?”   “明白了!”大德用力点头。   “那以后就别再做这些笨事了!”秦明月骂了句,见大德又垮肩垂头,心中不忍,轻轻哄他道。“你就不知道我会心疼么?”   大德一听马上就活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精神抖擞地朗声答:“我以后不会了!”   秦明月被他惹得噗哧一笑,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头,站起走进房中取了一个油布包交到他手中。   “回营里寄回家吧。”   “这是什么?”大德好奇地把有点重量的包裹翻来覆去。   “你的家书和一些土产。”   大德呆了呆,惊喜地问:“娘子,那家书你替我写了?”   “当然啊。”   “你那天不是生气我字写得丑,把我赶出屋去不让我继续写了么?”   “什么把你赶出屋去,明明是怕误了你回营的时间让你先回去。”秦明月怒视了大德一眼,把家书拿了出来放到大德面前。“你自己看!”   大德连忙拿起来细读,果然!娘子不仅另写了一封文辞俱佳的家书,还在他那歪歪斜斜的墨宝旁用秀丽的楷书写出原字,这样对照着看,他的字也勉强可辨了。   “这些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娘子你竟然看得懂!”大德佩服地道,同时也乐孜孜的,娘子能看懂他的字呢。   秦明月啐了他一口,字丑还能得意成这样!   当大德喜气洋洋地捧着包裹回营里时,相熟的三人把他围在中央,问明了事件经过后,三人皆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问:   “就是说,嫂子根本没有嫌弃你,一切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呃……”大德感到后颈凉凉的,缩了缩肩膀,点点头。   “那些嫂子怀念前夫不肯与你拜堂的话,都是你瞎编的?!”   大德不敢说话,但仍诚实地点头。   “我们想了这么多,被蚊子缠了这么久,还被营里传得乱七八糟的,这些苦都白受了?!”   “喂,那只是你一个人,别扯上我们。”槌头跟老巴哥站离了小孟一步。   大德这老实头则仍然怯怯点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小孟仰天咆哮,“杨士德,就为着你跟嫂子这桩事,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这句哀怨冲天的说话自帐里往外溢出,贯入全营的人耳中,他们马上跟身边伙伴交换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然后暧昧地笑了。   至于小孟的下场……你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正被感冒折腾得死去活来,在这寒冬中只有你的留言才能治愈我啊~~    ☆、三十二. 春联   时光飞逝,转眼间蒙方被俘之事已经过去半年。   “都半年了,你竟然什么都没查到?!”蒙军主帐里,宋言之怒责眼前的斥侯统领。   “将军息怒!”斥侯统领双膝一屈跪下来,连连叩首。“那杨士德来历确没有可疑之处,父母均不谙兵法,弟弟不过是一文弱书生,邻舍也只闻他的愚名,不知他的用兵之道从何而来!”   “当初信誓旦旦说一个月内铁定能摆平那杨士德,结果呢?我们派人出去就像是主动送俘虏过去,让那姓杨的一次抓一个准!我也不要求你们能发现薛家军的行踪,我只求你们别把自己卖出去,但结果呢?一百零七人失踪,三百二十五人被俘!”   宋言之的双眼看向书案上明黄的绸布,那是蒙国皇帝亲颁的圣旨,内容与之前数次一般,责问边关连连受挫之事。宋言之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因为蒙方仍在荔人手上,荔帝甚至以其作谈判筹码,要求蒙国五年不得犯边,并加上十万两黄金以抵蒙方膳食用度之资。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换作是别人,蒙帝或许不放在眼内,但蒙方是太后一系嫡房长孙,其父坐镇另一险要关隘,手握蒙国三份之一兵马,若是其子命丧于此,边关军心不稳不说,他宋言之肯定得以全族二百六十余口陪葬。   但无论派多少人到荔国探听敌情,都是去的多回的少,情报不全令宋言之束手无策。   必定是有什么关键被自己忽略了……   “你再把关于杨士德的事说一次,愈详细愈好。”   “是。”斥侯统领应声站起来,自袖里抽出厚厚的一叠卷宗,一条条朗声念诵。“杨士德三岁时曾与村童到河边抓鱼,被村童戏弄推至河中险些溺死,幸得一名路过村民相救,自此不敢走近河边三步以内……”   “这附近的河道有哪一处能淹人至死?”   “只有荔国境内的澜河峡。”   “那太远了,不能用。”宋言之摇头。“你继续说。”   “杨士德五岁时幼弟出生,本为远房遗孤的杨士德渐受家人冷待……”   宋言之再次摇头,“杨士德只是个校尉,就算我们抓了他的家人作胁,薛忠也不会放人。”   “杨士德初入军营之时多为‘背靶’,逢战皆输,同袍避之不及……”   “六月初五酒醉误入寡妇秦氏屋内,被村民抓个正着……”   “八月二十日第一次受训获胜,此后十有八胜,渐建威望……”   “十一月十七带兵进蒙以绘地图,因事滞留蒙国,村姑春娘证明杨士德与其妻现身于村中,并购置干粮等物……”   宋言之一直闭眼听着,听到此处忽觉有异,举手着斥侯稍停。默默苦思良久,开口问:“这就是我们遇见那小孩之时?”   “是,那小孩乃寡妇秦氏之子。”   宋言之以食指敲着木案,细细琢磨。他总觉得问题征结就在眼前,可中间隔着重重迷雾难以看清。   逢战皆输、忽然展露的军事才能、绘制地图、懂兵法的儿子……宋言之默念着,待念了三次,迷雾终于渐渐散去,真相触手可及……   “是那寡妇!”他蓦地睁眼,一手拍向书案。“全都是那寡妇干的好事!”   “将军的意思是……”   “立刻去查那秦寡妇的背景,半点不能放过!”   ※      ※      ※      ※      ※   荔国今天喜气洋洋。   “大德,这么早?”   “今天是除夕,军中训练减半。”大德对着张大哥点点头,提着满手的礼物,继续奔向秦明月的小屋。“娘子,我来了!”   “又跑过来的?不是叫你别再急匆匆的吗,亏薛将军还夸你处事沉稳。”秦明月似嗔似怨地道,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让大德心脏莫名一跳。“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来?”   “喔,这是家里寄给我的。”大德脸上掩不住喜色,把东西全堆放在桌上,一件件拿起来给秦明月看。“这是娘为我做的鞋子,这是爹写的家书,这是我弟弟给我买的手衣……”   秦明月耐心地一件件欣赏,“看来你的家人挺关心你的。”   “是啊,是啊!”大德喜形于色,他从来没有收过家人寄来的东西,谁知这次一收就是这么一堆!“多亏娘子你让我写家书,又送他们合用的礼物,不像我以前都不会写,就只会给他们捎银子。”   “这没什么,若你家人不关心你,写再多的家书都没用。”秦明月不居功,知道这其中是有家书的功用,但大德的校尉军阶也是主因。   “娘子,爹在信里问我什么时候娶你过门,你说呢?”大德取出家书往上面一指,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杨家对大德这养子虽不算亲密,但对他要娶一个有儿子的寡妇也略有微言,觉得影响了杨氏的门风。是以大德写信去问,他们没说反对却也没说赞成。   幸好经过这半年来几封家书连着礼品往还后,他们觉得这女子还算懂礼数,大德孤身在外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打点,也算是种福气,于是便也同意了,这次送来这么多东西,也有关顾和接纳秦明月的意思。   “但我爹娘还没回信……”秦明月还没说完,屋外就传来一把童声:“秦姨!”   “是虎头啊,进来吧,来找和儿玩?”   岂料小男生摇摇头,递上了一封信。“村长让我给你的。”   “麻烦你了。”秦明月亲切地拍拍他的小脑袋,把他送出门去,然后把信拆开来读,大德凑过去一起看,看完后大好的心情跌至谷底。   “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当上大将军,那岂不是……”他沮丧得只差没挖个山崖跳下去。   “你以前不也没想过自己能当校尉?只要努力,总会成功的。”秦明月柔声安慰着大德,大德想想也是,便充满希望地问:“娘子,只要我能当上大将军,你就会当我一辈子的娘子是吧?”   “当然。”秦明月笑着点头,心里却充满苦涩。这封信是她写的,让虎头在大德进屋后送过来,绝了他想完婚的心思,也为了激励他上进。   “娘子,我爹娘有礼物给和儿,和儿在哪?”   “他拜托张二哥到镇上买红纸写春联,现下该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和儿没多久便捧着一叠红纸兴冲冲地跑进屋来。“娘,我回来了!”   “不是让你别跑吗,万一摔倒怎么办?”秦明月嘴里虽然念着,手上仍温柔地以袖子印去和儿额边的细汗。   大德见和儿同样因奔跑回家被念,异常高兴地抱起和儿,啵地在他因运动而红通通的脸颊亲了一下,“果然是我的儿子!”   和儿立刻双眼一亮:“爹也被娘念了?”   “对,爹刚才捧着礼物奔回家,也被娘念了。”大德完全没有半分羞愧,洋洋得意地道。   “果然是我爹!”和儿软绵绵的唇凑前在大德脸上响亮地亲了下。   见俩没血缘关系的父子迳自在乐呵乐呵,旁边的秦明月又好气又好笑: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别教坏儿子!”这和儿自从跟大德玩多了,愈来愈活泼爱玩,撒娇耍赖什么都来,完全没了以往的规矩。   “和儿好着呢,教不坏的。”大德圈着和儿的手臂往上托了托,和儿颠簸了下,格格地笑,粉嫩的脸庞又往大德的脸上蹭。   秦明月笑着摇头,接过和儿手上的红纸。“就知道玩,这春联你们还写不写了?”   “写!”父子俩异口同声地答,答完后对望了眼,为这份默契又笑开来。   “那还不快点铺纸磨墨!”秦明月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丝毫不以为忤,开始帮忙准备,过程中自然少不了嬉笑玩耍,例如拿着红纸当披风,拿着毛笔装牛角等,秦明月见他们玩得高兴,也就随他们去,自个儿托腮,细细凝视着他们的幼稚举止。   看了一会,她的目光转往窗外,却不经意看到有个过路的旅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碰到她的目光后立刻低头赶路。   秦明月心中隐隐生起一丝不安,仔细回想了自己最近的举动,觉得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暗骂自己多心,决定再幼稚也好,还是该走过去跟和儿他们一起写春联,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      ※      ※      ※      ※   吃过饺子,点响鞭炮,新的一年来到了!大德高高兴兴地在小屋里伴着娘子和儿子过节后,依依不舍地回到营里,手里少不免提着一些应节食品准备喂养营里的饿狼,可回到营后却发现人都不见了。   “大德,人都到校场集合了,你快点去吧。”守营门的士兵提点道,大德匆匆放下食盒赶去,只见薛将军正站在司令台上对全军训话:   “御驾会在下月初十抵达雁谷,并在二月十五与蒙国国君商讨议和事宜,这期间我们会跟御林军共同负责皇上的安全!”   台下众军一听能面见天颜,皆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部份更合什感谢祖宗庇佑。   “安静!”薛将军厉喝一声,原本正躁动着的士兵尽皆肃立。“这段时间,我们切不能松懈,否则不单被蒙国有机可乘,更会让京中的精兵以为我们薛家军是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为了我大荔的国威,我们要拼尽全力,知道吗?!”   “是!”众军精神抖擞地喊。   “为了提升我军的战斗力,这个月的训练量将加倍,奖励亦加倍!”薛将军扫视了全军一眼,“我们要向所有人证明,我们是最好的儿郎!”   “知道!”   待得解散回帐后,众人一边分食大德带来的东西,一边讨论着御驾亲临的事。   “你们说皇上是什么样子的呢?”槌头歪着头问。   “我知道!”小孟热络地举手,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咳了两声隆而重之地开口道:“皇上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张嘴!”   “滚!”老巴哥代众人狠踹小孟的屁股,小孟哎唷一声跌倒在地,爬起来后还摸着屁股连连呼痛,这又免不了令众人浮想连翩。   “依我说,这议和的事只怕不简单。”老巴哥摸着下巴道。   “怎么说?”大家一向知道老巴哥想事情想得深,连忙围过去问。   “皇上这么尊贵的人,轻易不出宫门,更别说出京来到这边关险恶之地,反过来蒙国也一样,我瞧这次名义上是议和,实际上……”老巴哥沉吟良久,大伙儿焦急地问:“实际上怎样?”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老巴哥无辜地摊手。   “去!”众人提起脚就想依样葫芦踹他,只是看他年纪颇大经不得踹,只得悻悻然收腿。   小孟见众人有差别待遇,不依地嚷嚷:“踹啊,怎么不踹了?踹他啊!”   “踹你的大头鬼!”老巴哥伸脚又朝小孟的屁股踹去。   众人哄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槌头见大德一直没说话,便问:“这事你怎么看?”   “我在想……会不会是跟那蒙方有关?”   见大德忽然有此想法,大伙儿顿时不闹了,静待下文。   “蒙是蒙国的国姓,那蒙方半年来都被囚着,不杀不放,还好菜好肉地供着,应该是有大用的,就像我们过年前总把祭神的大猪养肥来宰一样。现在皇上要来议和,手上必然是有重要的东西跟蒙国谈判,我猜这蒙方就是其中一个。”秦明月虽说不再教他兵法,但日常会跟他讲些通俗易懂的小道理,像养猪待宰这一条,就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的浅白版。   “很有道理。”大伙儿点头,小孟还多加了句。“就是,我一直奇怪那俘虏怎么吃得比我们还好,他吃鸡腿我们吃鸡爪,原来如此!”   “你就一吃货!”众唾弃道。“有鸡爪你吃就该偷笑了。”   “有种你们别吃。”小孟得意洋洋地反驳。   “那你说,这次到底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大德低头苦思了会,“蒙国军队虽然强大,但毕竟只是这几年才建起来,兵将都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咱们荔国虽然兵力较弱,但将军经验丰富,像薛将军就出身于军人世家,之前有人几次北伐的战绩,调兵遣将方面绝对比蒙国好,所以我觉得议和很可能成功。”   众人听了皆觉有理,但他们最惊讶的是大德的见识与思想,竟比他们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原本跑在身后的人忽然遥遥领先,这差距众人一时难以接受,愣了好半晌才听见槌头低低吐了句:“大德你变聪明了……”   “是吗?没有吧。”大德不好意思地搔首,“我也是猜猜,不一定对。”   “就算不全对,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老巴哥附和了句,侧头打量了大德好一会,点头同意,“你也确实是变聪明了,也成熟了。”   大德这下更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果然有了家室的男人就会变成熟。”槌头自觉有理地点头,此时小孟好奇地插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二次发育?”   ……众人无语,决定无视他。   “既然两国都想议和,这次应该没什么危险吧?”老巴哥比较担心自己的安危,御林军都是皇帝自己的精兵,有什么事肯定推他们这些别人的兵去死。   “也不是,如果能造成什么意外,对方正好能乘乱挥军,还有皇上御驾亲征,士气大振之下,说不定能破坏现在的对立情况。”   “那就是说,咱们还是很危险啊……”老巴哥还未说完,帐外就传来召集的锣鼓声,看来双倍的训练要开始了。   正在往校场跑的大德忽然一拍脑袋,“糟了,我还答应娘子明天要回去吃饭!”   面对他的担忧和焦急,众人只有一个回应──   “你也有今天了,灭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留言创新低,结果今天的更新字数也创新低了,真巧啊!(三三顶锅盖溜~)   大家有收藏我的作者专栏吗?只要按两次鼠标,就能替本文加分了!三三已经没有首页的人工榜单了,请你们收藏一下专栏,支持一下我冲月榜吧>_<!   步骤一:>>>按这儿<<<   步骤二:点击“双三小栈”旁边的“收藏此作者”   很简单是吧?快快行动吧!!! ☆、三十三. 元宵   大德好说歹说,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挣来半天假期,在十五这天下午跑到秦明月的小屋,却见和儿正扯着秦明月的裙角求着什么,他一见大德来到简直如见救星降临,马上改抱大德的腿撒娇:   “爹,今晚镇上有元宵灯会,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这话可是个陷阱──要是大德说好,那明显就是跟秦明月作对;若说不好,这就是跟儿子作对了。   大德这阵子已经学乖了,先不给一个确切的回覆,而是转向秦明月,讨好地问:“娘子,咱们一起去看灯会吧?”   秦明月瞄了他一眼,“那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好看的!虎头说县老爷特意在各地搜罗了很多很多花灯,有凤凰,有麒麟,还有仙女!”   秦明月一听那不怎么管事的县太爷突然如此卖力筹办灯会,近日萦绕在心的不安感益发浓重,更不愿意无缘无故走这么一趟。   “娘,好嘛好嘛,虎头都跟爹娘一起去,狗子也是,整个私塾就没人不去的,我要是没去,明天肯定会被取笑的。”   大德也帮着求,可是秦明月咬定不肯松口,和儿说着说着也急了,红着眼眶道:“他们以前就说我是个没爹疼的孩子,现在说我没有有爹也不是亲爹,要这次不去,他们不知道会说啥了。娘,我不能不去!”说罢,满眶的眼泪就涌出来了,小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大德一听,感同身受,他以前没少受这些气,躲起来偷哭的次数多不胜数,现下他是把和儿当成亲生儿疼的,更不舍得他受这些委屈,当下立刻道:“不是亲爹又怎样,我比所有亲爹都疼你,谁要说话让他来跟我说!”   秦明月听到和儿这样说,心里又何尝好过?她从来就不知道私塾里的孩子嘴巴这么毒,竟然胡乱编派儿子,怪不得和儿都不要她接送上下学,想来是怕被她听见那些孩子的话。早知她就应该把和儿留在身边教养,而不是送到韩夫子那去。   “这都什么回事,韩夫子就没说话吗?”   “他们当着夫子的面不会说什么,都是下学后才说的。”和儿还在哭,只能呜呜咽咽地答。   秦明月见儿子哭得很是凄凉,心里绞着痛,什么冷硬神情再也装不起来,伸张手臂把和儿搂入怀中,好言好语地哄:“乖,不哭了,他们是羡慕你有两个爹,你看谁家孩子能有两个爹的?”   这样的歪理哄大人不行,哄小孩却是可以的,和儿这么听了也就止住哭势,以饱含泪水的晶亮眼神看着秦明月问:   “那灯会能去吗?”   秦明月犯难,见大德仍是充满期待,还跟和儿打眼色,她知道自己若不让去,这爷俩怕就自个儿偷溜出去了,当下叹息了声,服软道:“好吧,但只逗留一个时辰,别耽误你爹回营。”   “万岁!”和儿踮着脚抬头亲了秦明月一口,又跑去亲了大德一大口,才转回自己房里兵慌马乱地换衣服理行装。   “这儿子都让你宠得无法无天了。”秦明月瞪了大德一眼,可唇边的笑意仍未散去,大德知道她没真生气,笑嘻嘻地摸着头不说话。   秦明月瞧他得意的,啐了他一口,大德见状,细细打量了她两下,很认真地问:   “娘子,你不是吃醋了吧?”   “你、你哪儿学来的混话。”秦明月强辩着,脸上却止不住地漫起了红霞,平添三分娇艳之色。“我哪有吃醋了?吃什么醋了?”   “小孟说,女人都很爱吃醋的,见不得相公对别人好。”大德摸着头,脸上出现几分愧色。“娘子,我想对你好,但也想对和儿好,行不行?”   “当然行!”秦明月答了,才想起这不是间接承认自己吃醋么?于是连忙强调:“我说了我没有吃醋。”   “娘子,我明白的。”大德严肃虔诚地点头,秦明月以为话题到此完结,大德又爆出一句:“小孟说女人都爱口是心非,我懂的。”   你懂啥!你什么都不懂!   “别听小孟胡说八道,你好好的一个人都被教坏了!”秦明月现在就想跑去军营把那小孟吊起来毒打一顿,让他乱说话!“就会聊天,灯会还去不去了?”   “去,去!”和儿急了,生怕秦明月改变主意,衣带还没系好就从房里出来一溜烟往外跑。“虎头说他们的牛车还有空位,我去叫他们拉上我们。”   “和儿最近都毛毛躁躁的,这都是学的谁?!”秦明月横了大德一眼,大德笑嘻嘻地不说话,他就觉得和儿这样好,活泼开朗的才像个孩子。   没几,张虎的牛车来了,和儿跟虎头在车上跟两人用力挥手。大德扶着秦明月上了车,秦明月气他刚才乱说话,主动跑去车尾跟虎头娘一块坐,大德只好坐在赶车的张虎后边。   “大德,带娘子去看灯会啊?钱带够了没?”   “应该……够吧?”大德挠挠头,“要带多少?”   “一两银子怎么也得有。”张虎瞟了身后正跟秦明月说话的妻子一眼。“这些娘们花钱可凶了。”   大德在怀里掏了会,只掏出几枚碎银,怎么也凑不够一两,便用自以为悄声,其实很大声的嗓音问:“虎哥,这钱带不够会怎样?”   “不够?也没啥……”大德刚松了口气,另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提上来,就被张虎故意吓他的话哽着了。“就那些娘们会气得休夫另嫁。”   “不、不会吧!这样、这样就要另嫁?”大德惊得差点没跌下车去,好不容易坐稳了,夜风一吹稍稍冷静下来。“不会的,娘子不会为了钱另嫁!”   “这可难说,你不知道那些婆娘都说什么……”   “娘子说过不会。”大德固执地重覆,好像多说几次就会成真一样。   张虎瞧大德刚才还挺着急的,怎么忽然又不急了,这多不好玩啊!于是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捏着嗓门卖力地演道:“我怎么好死不死嫁着你这死穷鬼,别人家娘子都穿金戴银,我就买那么个珠花也不能,早知当年我就嫁那徐员外的公子也不嫁你!”演罢,张虎嘿嘿笑了两声对大德道:“说不定你娘子也是这样的。”   “不、不会的。”大德还是摇头,但语气有点迟疑,已经不甚确定了。   答应薛将军娶娘子之时,他以为娘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寡妇,跟他这不受欢迎的人还算凑合,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娘子的出身不简单,说话有理有据的,懂的事情又多,显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虽然娘子说她不嫌弃他,但他从小都大都是被嫌弃的,亲戚送礼物都是先送给其他小孩,他永远是拿挑剩的,爹娘买了好吃的虽然也会分他一份,但永远是让下人拿给他,弟弟则是由爹娘哄着吃……诸此种种实在令他深刻,也令他难以不对自己产生怀疑。   见大德果然被吓着了,张虎又是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不好玩得太过份,转而宽慰道:“你甭担心,我们还没休她呢,她们敢休我们?找死么?”   大德却无半点在说笑的觉悟,心里很是忐忑──这银子似乎还是先带够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他都在牛车上了,该上哪儿找银子?   “相公……”   忽闻坐在车尾的秦明月轻唤,大德心慌意乱,却又不敢不应:“娘子……”   “过来。”秦明月微笑着朝他招手。   大德缩着肩膀坐过去,屁股刚碰到木板,秦明月就问:“钱带够了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德这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回答,说不够,娘子会不会就真的另嫁了?!他扭着粗壮的手指,脸色涨红得如猪肝,硬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秦明月见状,用自己纤长的手一只一只解开他的手指,拉过他的手到面前来,轻巧地把几两银子放到他的手心。   银锭子在溶溶的月色下发着温润的光泽,奇异地抚平了大德的烦躁。   秦明月把他的五指合到掌心成拳头状,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包着他的,轻轻地道:   “傻瓜,钱而已,我没有吗?犯得着为这个另嫁?”   大德傻傻地抬头,觉得自家娘子在月色下似乎又美丽了三分,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娘子……”   “都说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你若不会因为钱而另娶,我自然也不会为了钱另嫁。”秦明月见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问:“怎么,我脸上开出花来了?”   “娘子,你好美……”   这话一出,秦明月顿时满脸通红,瞧见虎头娘和张虎满脸揶揄之色,窘得跳车的心都有了,伸脚踩了大德一下:“叫你满口不正经!”   “我说真的,没有不正经!”   “你还说!”再踩!   “娘子,我真的是这样觉得……”   “你还说还说还说!”三踩!   “我真的没……”   我踩踩踩!   作者有话要说:  被我拖了一个星期,终于敲定周五开V了,当日会加更一章(天啊那章我要从哪儿变出来?!),也会倒V,所以你们谁个的朋友还没看的让他赶快看啊,别便宜了三三和晋江~   字数跟留言数绝对成正比,你们最懂了,所以……    ☆、三十四. 灯会   这小镇的元宵灯会虽然比不得京城热闹,但四处张灯结彩,街上五光十色,未见过世面的和儿迷花了眼,每个摊子都要挤进去看个遍才甘心,偏偏他人小力弱,挤半天也挤不进去,倒苦了牵着他的秦明月,就是有大德护着,被和儿四处拉扯,免不了被旁边的行人碰来撞去。   “和儿!”大德见娘子被撞到时眉头轻皱,心疼极了,继而有点生气。“毛毛躁躁地跑来跑去,有没有注意娘亲了?!”   和儿见一向笑脸迎人的大德怒了,吓了一跳,马上道歉:“娘,是我不好,我不乱跑了。”   “嗯。”秦明月见儿子认错了,没多怪责,反而是似笑非笑地问大德。“你也知道毛毛躁躁不好啊?”   大德一听,恼意立马消散干净,耳根不自觉地红了。自己平常都帮着和儿四处捣蛋,没料到现在竟然祸害到娘子,他这当相公的确实有点不太称职。   秦明月见他窘了,抿着唇笑了笑,不再闹他,转回去跟和儿四处逛,大德当然是紧跟着保护,不让娘子眉头再皱一下。   逛了会,和儿手上拿着好几样吃食,他知道自己刚才做错事,剥了颗糖炒栗子,嘟起小嘴细细把上面的壳屑都吹走,伸长手臂把金黄的栗子凑到秦明月面前。“娘,吃栗子吗?”   和儿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明显是赔罪来了。秦明月瞧着眼前热闹,又看着鼓足劲儿讨好自己的儿子与相公,心里舒坦着呢,哪有什么生气的心思,张口就把栗子吃了,还用手摸了摸儿子细软的发夸道:“乖。”   被娘这么一夸,和儿激动了,马上又剥了一颗递给大德。“爹,你也吃吧,是我剥的喔!”   大德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和儿便娘一颗爹一颗地喂,剥了几颗小手指都疼了,指尖红通通的,大德便把整把栗子接过,妻一颗儿一颗地喂,秦明月顿时感慨──   好一个孝子!   “爹、娘,这儿好!”和儿挤进了一个被很多人包围着的摊子,兴奋地大叫。“我们要玩吗?”   大德护着秦明月也挤进人群内圈,原来是一个射物的摊子,付十文钱就能得五枝小箭,箭射中哪个小靶,靶后的东西就归玩家所有。   “你想要哪个?”   “那套小弓箭!”和儿朝其中一个小靶指去,那儿正放着一套小巧精致的弓箭,应当是贵族小孩的玩意,再看看其他采头,全都价值不菲,怪不得摊子里里外外围了这么多人。   “和儿也想射箭啊?”大德见儿子想跟自个儿一样习箭,心里高兴,拍拍胸膛豪气干云地道:“那爹就替你取了来!”   大德踏出数步走到摊主处交了钱,领了弓箭回到横拉着的界线后,弯腰、搭箭、瞄准,弓被拉满成圆形,围观众人见大德姿态英气,轰然大声喝采:“好!”   拉弓的大德在却丝毫没被周遭影响,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远处的小靶,接着扣弦的三指一放──嗡!却是弓弦不知何故大鸣,射出的箭矢仿似跟弓弦约好了似的,有气无力地落在了箭靶前三丈处。   “哎呀!”众人纷纷扼腕而叹。   换成别人这下该尴尬了,大德却毫无所觉,再次搭弓射箭,结果又是嗡的一响,箭头连靶边都没碰到,第三次也是如此。   旁边的秦明月早已看出是因为弓弦太松所致,但弓弦系在弓木上的两端都用布带固定住,显然是摊主不想别人中采故意为之。她正想给大德提个醒别浪费气力,却见本在低头沉吟的他拉着弓弦在弓木的其中一边绕了个圈。   这下弓弦是不松了,可拉弓的时候那个圈肯定得滑下来,那不是又松了吗?   众人怀着满腹的疑问,却见大德不慌不忙地用左手按住绕圈处,然后使了招金鸡独立,伸出左脚凌空踩着弓柄抬至腰高,再用右手搭箭拉弓。他没有因为单脚费气力而立刻把箭放出,反而花了点时间瞄准好,才松指放弦──   嗖!   箭顺利射出,可准头却是差了点,越过了箭靶落在后方,但就算没中,凭这一下已经赢得众人的掌声,有好事者还开口替大德打气:   “最后一箭了,这位大哥你要努力射!”   大德并没有搭理,沉着地再次单脚踩弓拉弦,这次花了更多时间瞄准,也令众人的心悬到了最高,特别是盼望着奖品的和儿,更是夸张得屏了呼吸,怕那小小的气流也会影响箭的准头。   可大德好像就不会动了,单脚站了半天,脚不晃不抖,可箭硬是不发。   “怎么还不射呢,快射啊!射啊!”众人都心急了,好几个人开口催促,惹得摊子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姑娘们都掩面急走,心里暗念怎么这群人如此不知羞,却又好奇里头在发生什么事,脚步时快时慢好不诡异。   圈里众人自然不知道那群自许纯洁的姑娘家脑里的歪思,一心就是看法宝尽出的大德能不能箭中靶心赢得采头。   却说大德瞄了半天,手指终于一放,箭矢如流星般直袭靶心而去,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定睛时已见靶心明晃晃地露出一截箭羽,大半枝箭却是透靶而过!   “好箭法!”众人忍不住轰然喝采。这弓箭只是作戏耍之用,竟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好些熟悉箭艺的人纷纷喝采,直问身旁友人可知此射箭者之谁,师承何人。   “爹好棒!”和儿跳起来拍掌,眉开眼笑。   那摊主见此人如此勇武,虽然挺心疼那套小弓箭,却也给得爽快。未几,和儿便一手执弓一手执箭,志得意满地在街上走,有小男孩迎面而来,还会故意摇摇手上的弓箭,幼稚地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秦明月好笑地摇摇头,正要说点什么,没注意又被旁人撞得踉跄了下,大德马上把她圈在怀内,关心地问:“娘子,可有碰着了?”   “没事。”她站直了身子,正要往前走,却发现大德不仅没放开自己,还顺势牵住了自己的手。她往回看去,大德另一只手摸着头,红着脸道:“娘子,这里人多,我想咱们还是牵着比较好,不易走散……你说呢?”   这笨蛋,箭法和应变能力好了不说,连心计也长进了!秦明月没好气地瞪他,大德却是满怀希望地等她回答。   秦明月没辙了,脸庞微微发热,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大德脸上立刻乐开了花,笑容亮眼非常,走到卖东西的摊档跟档主说话时,还像和儿一样跟人家炫耀“这是我娘子!”,人家客气地回句“哥儿好福气”,他还会满脸认真地点头答一声“那是”,惹得秦明月脸颊更热,羞得耳朵都红了,连连踩了他几脚,大德还是这么干。   秦明月知道他还是不自信,想借别人的话得到肯定,心里微酸,便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眼睛绝不看人只盯脚尖,毕竟丢脸丢大德的份也就够了。   “那些人不是说射箭夺采的人往这边走么,怎么还没寻到?”   男子淡漠的嗓音不知为何,在一片喧闹之中清晰地钻入秦明月的耳朵,她混身一颤,双腿一软差点就坐倒街上,偏偏那声音还不肯饶过她,悠悠然又传入耳内:   “这个人务必要寻到,否则不但是我胡某之失,更是我大荔之失。”   秦明月终究熬不住软倒,本来温暖的手也变得冰凉,额上冷汗淋漓,脸上血色尽褪,唇色发紫。大德被这状况吓坏了,连忙把秦明月扶到一旁,抖着声音问:“娘子,你怎么了?”   “回去,我们快回去。”秦明月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左胸蚀心彻骨之痛益发厉害,竟似是要钻心而出。她几乎吸不进一口气,牙关咬得死紧,额上汩汩渗出豆大的汗珠,全身难以自制地抽搐。   “爹、娘,你们累了?”正为小弓箭乐得蹦蹦跳的和儿疑惑地问,带着笑容走过来,一见秦明月竟是如此模样,吓得愣了,心里涌出极大的慌乱感,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娘,娘!” 他扔了手上的弓箭,冲过去抱着秦明月。“娘,你怎么……我们去看大夫!”   “对,大夫!”大德想要抱起秦明月,她却拼了力气死活不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回家去,马上……”秦明月见大德还不肯走,心里着急,扶着大德手臂强逼自己站起来,也不管双腿抖如风中落叶,硬要朝张家村的方向走。大德见状无法,只得叫和儿先照看着,自己去雇辆车子代步。   大德行色匆匆,没注意到自己和一名锦衣男子擦肩而过。   “怎么这里有一副小弓箭?”锦衣男子俯身捡起被和儿丢弃地上的弓箭,继而左右张望。   “听说那射箭之人赢的就是一副小弓箭,难道就是这个?”男子身后一名下属道。   “很有可能。”锦衣男子点点头,吩咐了句。“好好收起来,寻到那人之时正好送还予他。”   下属马上会意,主子这是要他们继续寻人了。答应了声,转头交待几句,没几二十多名打扮相似的人便穿梭在灯会人群之中,寻找着一名浓眉大眼,壮硕如山的汉子身影。   最后,他们获得的消息是此人雇了辆马车,带着妻儿到张家村去。   “好好打听一下,没问题的话,过几天替我备份礼送过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你以前没留过言,今天一定要留言,因为你要祝我生日快乐!!!    ☆、三十五. 心病   秦明月回到家门时,心痛已经消停了,只是四肢有点无力。她想自己下马车,大德与和儿坚决不让,她争不过,只好让大德把她抱进屋去。   大德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拉来被子密密盖好,和儿又去端来一杯水喂了秦明月,他俩才觉得稍稍放心了,坐在她床前问:   “现在好点了没?”两人脸上都忧心忡忡。   “都说了没事。”秦明月笑笑,拍拍和儿的头。   “娘子,这是第四次了。”大德严肃地比出四根手指。“你这是有病,得治!”   “这是老毛病了,我看过很多大夫,他们都说治不好。”见一大一小还是眉头紧皱,秦明月微笑着宽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说不定是那些大夫不中用。”大德虽然一向听秦明月的,但他同时也是很倔强的,这事儿他知道严重,绝对不会让秦明月敷衍过去。“我明天就请大夫来。”   “不用。”秦明月一口拒绝。“大夫就是来了我也不让他进门。”   “娘子,身体要紧,让大夫瞧瞧也没有什么……”大德苦口婆心地劝,和儿也扑在秦明月腿上恳求。“娘,让大夫看看吧!”     “我说了不看就是不看。”秦明月也十分坚持,见两人不肯放弃,用手抚着胸口问,“你们又想惹我生气是不是?!”   “不是,不是。”两人连连摆手,就怕她又再发病。“只是……”   “别再说了,你每说一次我就气一次。”秦明月淡淡地警告,两人没法只得作罢。   服侍秦明月睡下后,大德拉着和儿到屋外问:“和儿,娘子这病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和儿搔搔头,“我记事以来娘就有这病了,要是干活太累,或者很生气,心都会痛,有时还痛得晕倒。”   “以前的大夫都怎么说的?”   “其实……娘从来没请过大夫。以前我生病时请来了大夫,我想让大夫顺便给娘把把脉,她都不许。”   “这样可不行,”大德极不赞同地摇摇头,“讳疾忌医!”   “爹,你会用这成语了!”和儿拍掌笑道。   “是喔,哈哈。”大德摸着后脑勺笑,但一想到秦明月的病,笑容又淡下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们偷偷请一个大夫来?”   “娘子不让的话把不了脉,除非她不知道。”大德低头思索了会,“不然在她睡着时把大夫请来?”   “娘的左手上戴着个玉镯,拉是拉不上去,脱下来也要费一番工夫,我们又不能让大夫爬到床里把脉。而且娘很浅眠的,就是张大娘的猫在窗外走过她也会醒,更别说是把脉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放着不管么?”大德槌着自己的头,希望能想出办法,可槌到头都痛了还没能想到。他俩能做的就是小心照顾秦明月,别让她生气或劳累。   因此,当秦明月想做饭时,发现灶旁堆的柴比人还高,害她在厨房里话都不敢说,怕声音太响那堆柴会塌下来压着她。   当她掀开盖着水缸的木板,水多得快溢出来,碗瓢一插下去水就流满一地,但又没法阻止。   当她打算喂鸡的时候,发现鸡都躺在地上,原因是……吃撑了。   秦明月没好气地召来儿子问:“这都怎么回事?”   “这个,呃……”和儿看了眼躺在地上爪子朝天的鸡,又看看厨房满地的水迹,有点心虚。“我想帮忙,但又不知道爹也是这么想,结果……”   “所以这里是双份的柴,双份的水,双份的饲料?”   “嗯……”和儿僵硬地点头,见秦明月似乎有生气迹象,马上扑上去道:“娘,你别生气,我这就收拾好,你别气,千万别气喔!”   “我怎么会气了?”秦明月叹了口气,他们这样也是关心她,叫她怎么舍得生气?   “娘,你最近怎么了,经常叹气,你不开心么?”和儿关心地问。   “没事。”她摇摇头。那天不过是听到一把相似的声音,听到一个耳熟的姓氏。全天下有这么多姓胡的男人,那人该不会就这么恰巧来到雁谷吧?   “娘子,我来了!”大德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寻到后院见到鸡都躺下了,挠挠头疑惑地问:“娘子,今晚吃鸡么?”   秦明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原来是你嘴馋,特意撑死我的鸡。”   “我没有,没有。”大德急急摇手,“我撑死自己也不会撑死你的鸡。”   这什么话,难道她会宁愿他代鸡撑死?   大德见秦明月似乎不信,更急了,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因为嘴馋而撑死你的鸡!”   见他焦急,秦明月乐了,故意逗他。“所以你是因为别的理由把鸡撑死?”   “没有没有,我没撑死!”大德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偏偏秦明月玩得正高兴。   “你撑得死才怪,那么会吃。”   正常来说大德应该会继续焦急,但这个指责他倒回得理直气壮:   “娘子,是个人都会吃。”还不怕死地朝秦明月一指。“你也会!”   “……”   第一次被大德驳得说不出话来,秦明月难免愣了愣,大德本无所觉,却见旁边的和儿焦急地冲他摇手,又指着自己伸出的指头,终于如梦初醒,紧张地扑过去搂着秦明月。“娘子,你别生气,你千万别生气啊!”   突然被大德温暖的身体包围,脸庞被他的发挠得痒痒的,鼻端还涌入夹杂着汗味的男性气息,秦明月手忙脚乱地挣了几下想脱离大德的怀抱,偏偏大德怕秦明月会再次突然昏倒,死不肯放手,结果两人这幕贴身纠缠把“偶然路过”的张大娘瞧得老眼圆瞪,合不拢嘴。   “干什么,快放手!”秦明月瞧见张大娘乐奔而去的背影,已经可以想见村子里会传得多难听,本来不气也生气了,在大德耳边就是一声吼。   “娘子……”大德怯怯地放手,见秦明月脸色比山楂还红,还是大着胆子劝:“娘子,你别生气……”   “你再说我就生气了!”秦明月顿足一下加强气势,大德立刻捂着嘴巴不敢说话。秦明月横了他一眼,决定转移话题:“你刚才那么高兴地跑进来,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   “手放下来,现在说话!”这家伙,以为自己在演相声吗?!   大德瞪着眼骨碌碌地打量了她一会,肯定真安全了,才把手放下来,笑容满脸地道:“娘子,我当上了任务的指挥官!”   “什么任务?”   “保护皇上的任务!”大德兴奋地答,脸上发光。   “皇上要来雁谷?”秦明月脸容一肃道。“我们进屋里说。”   回到屋里坐下,秦明月才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大德把他知道的说了,秦明月愈听脸色愈沉重,特别是听到大德将率领薛家军联同御林军陪同皇上到两国边界议和,脸色更是黑得不得了。   “都让你去了,薛将军自己干什么?”   “皇上说让薛将军镇守军营,以防蒙军突袭。”   这么牵强的藉口也只有大德会信。自古以来,皇帝的亲信都是随侍左右的,更别说是护驾这等大任。皇帝现在明显是想架空薛忠,同时昭告世人薛忠并不是他的近臣。   至于提拔大德,明显是下薛忠的脸面,也是想收买人心。试想想,大德一个校尉忽然当上指挥官,能不对皇上死心塌地么?但怎么谁也不挑就挑上大德……   “怎么会选上你当指挥官?”   “听说是御林军胡统领推荐的,他还曾夸我箭术高明呢!”大德骄傲地答,秦明月听到那“胡”字,心里的不安感却愈发浓重。   “这胡统领……叫什么名字?”   秦明月紧张地等待答案,谁知大德却搔搔头道:“我也不知道啊,胡统领就是胡统领。”   “请问杨夫人在家吗?”   突兀的称呼忽然从大门传来,秦明月皱了皱眉,走过去打开了门,一个打扮整齐的男子正捧着几个大红礼盒,毕恭毕敬地站在她家门前,后面还跟了两个仆妇。   “请问你是?”   “小人是皇上御下的司礼官,特奉皇上口喻,赏赐各式珍品与两名婢仆予杨校尉夫人。”   秦明月心中突地一跳,暗道不妙,这封赏是真,监视也是真!帝皇擅驭人之术,既重用大德,必然会使出手段控制他,现在派两个身形矫健的仆妇来,显然就是要监视她跟和儿,若大德有什么异动,这两人立刻由仆妇成为牢头。   心中思虑百转,秦明月脸上却现出既惊且喜的神情,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还跑去问司礼官:“官爷,我要下跪谢恩么?”   那司礼官摇头笑说不用,暗里却鄙夷秦明月的举动,这无知的村妇!   秦明月毛手毛脚地想去拿礼盒,司礼官怕她弄翻了东西,连忙止住她,以眼神示意那两个仆妇把东西搬进屋去。   “发财了啊,这下发财了啊!”秦明月口中呢喃着,不巧声音并不小,全被司礼官收入耳中,这下他眼里的鄙视更深了,偏偏秦明月还伸手拉着他的袖口道:“官爷啊,我家汉子能有这些,都是靠那姓胡的统领提携,我想替他立个长生牌位,不知那胡统领叫什么名字?”   “要立也该先替皇上立!”司礼官拂开了秦明月的手,见她诚惶诚死地瑟缩着,觉得自己没必要跟村妇一般见识,哼了声道:“你可记好了,胡统领讳上世下昌。”   秦明月连忙道谢,把那司礼官烦得要死,抛下几句场面话就赶紧回去了。   打发走了个领头的,但那两个仆妇不能赶,秦明月只得强打起精神随便分些活儿让她们去做。大德跟和儿被外边的声音吸引来了,出来一看,见到桌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礼盒,家里还凭空多了两个仆妇,大吃一惊,忙问:   “这是怎么回事?”   秦明月却已没多余的气力去回答这个问题,她以手撑桌稳住摇摇欲堕的身体,缓缓坐下伏于桌上,任由封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涌而出,如带刺的长鞭一下又一下抽打着她的神经。   胡世昌,胡世昌,竟然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热更中,欢迎参观~!   《家有恶霸》  双三  “你、你想干什么?”   许世豪没说话,很严肃地看着方澄,像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下一秒却探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方澄懵了,是她有错觉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许世豪又探头再啄了一下。   然后又啄了一下。   再啄了一下。   “方澄,我决定了。”   方澄眨了眨眼,茫然地抬头,耳边响起许世豪斩钉截铁的宣告──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   ------------------   啊,男配,男配,你终于出现了!!!!   ------------------   谢谢大家昨天的祝福~我还收到果十九和桔子两篇长评,这生日真是圆满!!!!!再次谢谢大家~~   最后,有只家伙想问大家一句话↓↓↓ ☆、三十六. 往事   秦明月突然脸色苍白,全身轻颤,大德紧张地问:“娘子,你没事吧?是不是胸口又痛了?”   “娘!”和儿也急得团团转。   可秦明月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双目紧闭,眉头皱得死紧,唇瓣带着青紫的白眼颤动着,额上密密渗出冷汗,五官因过度的痛楚而扭曲。她的眼前全都是过去的片段,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画面,原来并不曾忘记。     “瑶,你不能去!”   耳边又清晰地响起胡世昌当年的话,她甜美的幻梦亦在那一刻出现裂痕。   “那是我爹娘,我哥哥,我怎么能不去?!”她推开他继续走,他却粗暴地扯住她的手,害她差点摔倒在铺着雨雪的冰冷青砖上。自相识至成为夫妇,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何曾有如此横蛮的动作?她一时愣住,没料到他接下来的话更令她惊心:   “你已嫁为胡家妇,关家的事你不应再插手。”   “那是生我育我的爹娘,是你的岳父母,我这样叫插手么?!”她既惊且怒,胡世昌与她爹娘相处融洽,经常过府相聚,谈笑甚欢,为何此刻却阻止她?!   “皇上要为太子登基铺路,关家的兵权肯定得收回来,君心已定,你就算去了也是徒劳。”胡世昌的语气极是冷漠,像谈论死不足惜的蝼蚁一样。   “就算徒劳我也要去!”她发力甩开他的钳制,朝院外奔去,下人见状纷纷回避。当朱红色的大门出现眼前,她松了口气,谁知他竟忽然自旁边冒出,手中提着亮晃晃的长剑站在府门前,以锋利的刀刃拦住她的去路。   “你走开!”她怒不可遏地斥喝。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份?你若去了,我胡家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你只想到你胡家,那我家呢?我呢?”   “你既嫁予我,胡家就是你的家。”   “那关家呢,我就不用管么?胡世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若对他们还有半分旧情,对我还有半分情意,你就立刻给我让开!”   面对她的眼光,胡世昌别开了脸,但足下不曾稍离一步,“瑶,你不能去。”   “这事说到底也是我惹来的麻烦,我必须去。”她提起裙摆想越过他去,他却手腕一转,以剑尖正对着她,似乎只要她再踏前一步,剑尖就会毫不留情洞穿她的肩。   “瑶,你何苦如此?”   她沉默地凝视着他良久,眼眸里闪过的有爱恋、有怀念、有怨愤、有不舍。“你我结发两年,你知道我的个性,若你决意要拦,我关瑶今生今世与你恩断义绝!”   “瑶,你别逼我。”他说得温柔,但手中的长剑仍然不屈不挠地指向她。“为了胡府,你不能去。”   见他不肯退让,她的语气也冷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决绝。“我告诉你,我今天去定了,你要杀就杀,最好杀得干净点,否则只要我还有一丝气力,我爬也爬回去。”   说罢,她不再理他的阻拦闪身离开。跨过了门槛,身后仍然悄无声息,她心中微动,终究不枉夫妻一场,他还是疼惜她的……   谁知后背忽然一凉,冰冷的温度直入心脏。她低头一看,银白的剑尖从胸前冒出,血红的花瓣环绕着花蕊瞬间绽放,朱红的颜色在她雪白的衣袍上漫延,如严冬怒放的红梅染红了她的眼眸。她难以置信地回首,却见他轻轻低叹,半怜惜半懊恼道:   “瑶,是你逼我的。”   她一言不发,强忍疼痛继续提气步前,凉意退出时再次划过胸口,大滴大滴的血梅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凝固成瑰丽的殷红蔷薇。   “瑶,停下来。”   心头的痛蓦地爆发,银蕊在她胸前旋转,如荷叶上游走的水珠般反射着银光,如万针在脆弱的心脏攒动,如万蚁咬噬着她的血肉,撕碎了她最后的一丝眷恋。   胡世昌,你果然够狠!   她怒极反笑,不屑跟他多言一字。一步、两步、三步,胸前一片湿润的温热,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但今天就算是流尽全身血液,也不能阻止她回家!   过量的失血令她双腿发软,每次提步都要耗费全身的气力,令胸口那朵艳红的血花益发灿烂,但她绝不能倒!她的家人还在等她回去,他们是养她育她爱她护她二十年的骨肉血亲!   随着她的步伐,雪地上拖出一条绵长的血路。她的视线愈来愈窄,眼前的景物愈来愈暗,但她的脚步不曾停止。   天上突然纷纷扬扬地降下白雪,似是无声的悲悯洒落人间。当黑暗终于淹没她时,雪地的冰冷也不及身后传来的淡淡一句:   “少夫人病了,送她回房休息。”   那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两天后,她自华美舒适的床铺上醒来,听到的是父亲不堪受辱,与妻儿并忠仆自焚于将军府中的恶耗。   她不顾丫环的阻拦冲出房间,这次胡世昌没再阻止她,任由她赤脚负伤奔到已成焦黑废墟的将军府前。   “爹……娘……!”她不理雪地透骨的冰冷,不理地上的断木锐刺,冲进这个曾经严肃但温馨的家。   曾与爹娘谈笑甚欢的客厅现在满目苍夷,一家人曾清茶淡话的饭厅只余灰烬,曾与哥哥互相追逐嬉闹的花园再无半点绿茵……泪水滑落她的脸颊,却挽不回已逝的生命。   “啊──!!!!!”她跪倒在地,痛苦嘶号,如濒死的小兽发出最后的哀鸣。正自痛哭,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图案,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关家军独有的记号!   向前走三十步?   她踉跄着站起来,依照指示的方向数着步伐,但走了二十五步就再也走不下去。   那是将军府后花院的人工湖。   连日严寒,以往铺满田田荷叶,朵朵粉莲随风摇曳的优美景色再不复见,湖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冰面上沾满了漆黑的灰屑,再也找不到一丝纯净的雪白。   她眯着眼细细地凝视着湖面,推敲着那记号的意思。   明知前面是个湖,为什么还说要走三十步?   难道……这湖里藏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生起,她就伸出左足踩到湖面上。脆弱的薄冰碎裂,刺痛了她柔嫩的脚掌,蚀骨的寒意自脚心传遍全身,但她没有半分迟疑,继续踩进冰湖,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猜错,能跟家人一起死在这宅子里,她死而无悔!   随着她决绝的步伐,她整个人瞬间沉没在冰湖里,她不顾胸口的痛楚,两手齐用游到五步处,低头查看,隐约见到湖底有个木箱子。   难道那记号所指的,就是这个木箱?   她头一低发力潜到湖底,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最大号的红漆衣箱,凭外面雕着的鸳鸯花纹,她认得这是嫂嫂的嫁妆箱笼。年少的她曾爱不释手地摸着箱上凹凸不平的图案,令嫂嫂掩嘴笑道:“瑶儿这么喜欢,出嫁时嫂子送你当嫁妆。”   压下回忆,她扶着箱子的两边,见到开口处的金锁上缠了个复杂的结。瞧到了这个结,就算在冰冷的湖底,她的眼中也泛起热雾。   这是幼时哥哥跟她玩的游戏!这个看似复杂的绳结若勉强拉扯,只会愈套愈紧,但若知道窍门,一扯一抽,整个结就会立刻散开。   这个箱子是哥哥拚死扔到水里,留下记号要她来寻的!   怪不得要放火烧屋,因为湖里会安然无恙,谁也不会察觉到这里藏着个箱子!   她奋力想把箱子抬到岸上,但这箱子却异常沉重,就算她没受伤也抬不上去,但若此刻不带走,她可能再也无法孤身到这儿来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伸手解了绳结,打算在水底打开了箱笼。因为水里有阻力,她使尽了气力才掀开箱盖,最先入目的是黄金耀目的光芒,但最令她惊心的是箱子中央放着个婴儿!   乍然接触到刺骨的冰水,婴孩四肢微弱地挣扎,秦明月连忙双手合拢抄起襁褓直冲上水面──   哇啦!   无数的碎冰散落头上,但她已顾不得拂去,双手举高婴儿奋力往湖边游。好不容易爬上岸,她解开衣袍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婴儿,但刚逃离湖水的全身如同千年寒冰一般,根本起不了作用。   她心念如电,拔出头上的簪毫不迟疑地划破自己的手腕,把自己温热的鲜血灌入婴儿已变青紫的嘴巴里,同时用手臂揉搓着他的胸口。   醒来,你要醒来!   她心里忍不住向所有神明祈求,向关家的列祖列宗祈求,向含恨而终的爹娘祈求。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这关家的血脉!   每当手腕上的血流稍缓,发簪都会再次划过她的伤口,把刚凝结的血笳撕开。不知重覆了多少次,婴儿的呼吸终于变强,脸上的紫色也渐渐退去,她才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少夫人……少夫人……”远处传来数人的呼唤。远处传来数人的呼唤。   该死,是胡府的家丁寻来了!   她抱着婴儿勉强站起来,毅然翻过半塌的院墙,消失在纵横交错的京城巷弄里。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谜底终于解开,你猜对了吗? ☆、三十七. 拜访   “大夫,我娘子没事吧?”   大夫皱着眉把脉,沉吟良久,放下秦明月的右手道:“此症甚为复杂,需观左手脉象。”   站立在旁的大德连忙牵起秦明月的左手,想把手腕的腕子脱下来,但那镯子与手腕皮肤几乎紧贴,和儿便跑到厨房取了菜油来渗到镯子里,再由大德一点点把它滑出来。   好不容易褪出镯子,大德把秦明月的手腕翻转以便大夫把脉,岂料三人皆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入目,在秦明月纤细白晢的手臂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这伤……竟然没挑断筋脉?”大夫拿出了一包银针,以烛火烧过后往秦明月手臂上扎,每扎一次,她的手指便微微跳上一跳,十多次后大夫才住手道。“筋脉还是受损了,应该提不得重物。”   大德这才恍然,怪不得屋子的房顶与家具都不甚结实,娘子做饭都会让他帮忙,原来如此!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都没更主动地帮忙,真该死!   和儿跟大德一样内疚,他可是娘的儿子啊,朝夕相对,竟然不知道娘的镯子下有这么一道疤,他平常还经常偷懒不做家事,真该打!   大夫没注意到他俩的反应,一门心思就放在脉象上,细细琢磨了一盏茶时间,方撤手缓缓说道:   “令夫人思虑过重,郁结难消,加上心脉曾严重受损,尚未调理好又受风寒,现在寒毒已入五脏,心痛与晕眩都是气血不足造成的。”   “那要怎么治?”   “这个……可用补血益气的药材慢慢调理,改善体质,以免病情恶化,但要根治……”大夫缓缓摇头,“只怕不可能。”   大德震惊地蹬蹬退了数步,身后的凳子随着他的动作砰的倒地,差点把他也绊倒在地,他腰上运劲身体一扳反往大夫扑去:“大夫,你就救救我娘子吧!”   “不是老夫不救,确是无能为力。”   大夫想离开,大德却死扯着他不让走,大夫叹道:“老夫会给令夫人开张补血养心的药方,但这方子只能把病拖着,而且当中某些药材价钱甚贵……”   “没关系,大夫你尽管开,都用最好的药!”大德这边回道,和儿那边已取来纸笔,大夫推敲了好一会才写好药方,大德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到怀里,转头对和儿吩咐:“你顾好娘子,我跟大夫取药去。”   “嗯!”和儿用力点头,搬来凳子坐在秦明月床边。   秦明月是被浓郁的药香唤醒的,缓缓睁眼,入目的是四只闪亮而硕大的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她开口问,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娘,你终于醒了!”和儿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直流,大德红着眼眶把秦明月扶起来,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想要喂她,秦明月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嗅到那刺鼻的药味本能地别过头,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药啊。”大德答罢,碗又往秦明月唇边凑。   “我没生病,喝什么药?”秦明月再次别开脸,“你们别瞎操心。”   “娘子,大夫说你气虚血弱,一定得好好调养。”   “我不是说了不许请大夫吗,你们都不听了?”秦明月哪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但当年逃亡时没来得及治,现下用再多的药材供着,也只能落个不好不坏的情况,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这个钱,让他们担这份心?   “是你昏倒了我们才请的大夫。”大德解释了句,锲而不舍地把碗凑上前。秦明月头一偏,不喝,脸颊带到瓷碗把药洒出来,要不是大德反应快,药已经洒了一半。   “啊!”和儿惊叫,“这药可贵了,不能洒!”   秦明月皱了皱眉,“这药多少钱?”   和儿偷偷看了大德一眼,不敢说,大德笑呵呵地摇头:“不贵的,只要有用就不贵。娘子乖,喝药吧。”   这大德,连扯开话题都学会了。秦明月叹了口气,就着碗边把药喝了。见她终于喝药,大德跟和儿脸上明显轻松了。   唉,吓到他们了。   大德把碗放下没久,一个仆妇就进来把碗收走了,秦明月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的事。   “相公,你跟胡统领处得好吗?”   “挺好的,他推荐我当指挥官不说,还经常提点我在皇上跟前该如何应对。”大德没什么戒心,别人对他好,他就会感动不已。   秦明月不知道胡世昌发现她了没,但现在有两个仆妇在,她想逃也逃不掉。她唯今之计,是不让胡世昌藉指点为名,行收买人心之实,令大德傻呼呼地背着“胡派”的标签,一辈子成为胡府的奴才。   “他是怎样提点你的?”   “嗯……就像上次皇上要见我们,胡统领说皇上肯定想有人担当指挥官,让他问的时候我就走出去自荐,果然我走出去后,胡统领跟皇上说我这人不错,皇上就把指挥官给我当了!”   大德愈说,秦明月脸色愈难看,大德有点怯了,低低地问:“娘子,怎么了?”   “你是当着薛将军的面说要当指挥官?”   “是啊。”大德毫无所觉地点头。“薛将军那时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当然,他不当众把你打回去已经算厚道了!”秦明月被他气得不轻。“你身为他的下属,未得命令越级自荐,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内,而且也暗示他不得军心,手下都想取而代之。”   “什么,我、我没这么想啊!”大德连连摇手,甚至还站起来想往外面冲。“我这就去跟皇上说。”   “回来!”秦明月喝住他,这么用力一吼头有点昏,吓得大德连忙跑回来。“娘子!”   “你还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好好坐着给我想!”   大德搔着头用力想,不枉秦明月这段日子解释了这么多成语和历史故事,一柱香时候后,他终于想出来了。“是皇上与胡统领合起来,想打压薛将军,以免他拥兵自重?”   “对,荔帝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天了,他自登基后擢升文官为帅,为的就是不让武将跟军队建立太密切的关系,不然那胡世昌身为宰相之子,不通军事,哪能当上御林军统领?”   “那我也是军人,皇上现在重用我,以后岂不是……”   “你说对了。”秦明月点头,“你现在就是他们对付薛将军的刀,要是薛将军倒下了,他们还要刀来干什么?”   “那该怎么办?”大德烦恼地挠挠头,秦明月却转为问一旁沉默的和儿,“你说呢?”   “娘,我能说?”和儿惊喜地问,他刚才以为秦明月是忘了赶他出去,一直不说话装隐形,现在却知道是她故意让他留着。   “你以前年纪小,我才不让你听,现在你长大了,也是时候学学这些东西了。”她原本想和儿快快乐乐过完一生,不让他沾手兵法或权谋黑暗,但现在连她也不知道未来等着的是什么,和儿要是继续保持纯真,只怕会死得更快。   虽然得到娘亲恩准,但和儿没冲动发言,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爹要退出已经太迟了,现在能做的是让自己成为他们不能缺少的臂膀,唯有这样,他们才不敢轻率把你换掉。”   “你怎么说?”秦明月转向大德。   “但,我怕自己做不到……”   “你已经掉进这个泥沼里,除了这样没有其他办法。”   “若我退伍呢?”   秦明月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他脖子一缩道:“我知道了,我这叫骑虎难下。”   “爹,你这回骑的不是虎,是龙!”和儿幸灾乐祸地道。   笑闹了一阵,秦明月便细细地给他们讲了这事能怎么处理,大德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听得两人眼界大开,如痴如醉,这么一件事竟能有如此多的学问!   说了一会,和儿听到她嗓子开始有点沙哑,倒了一杯水给她道:“娘,你先休息一会吧。”   “没事,我还能继续。”秦明月想说的太多,她真恨不得能把自己想到的都塞进大德跟和儿的脑子里!   “不行,你累了。”大德替她掖好被子,“先睡一会吧?”   见两人如此坚持,自己的精神也的确不大好,秦明月便点点头躺下了。她刚闭上眼,房门便被敲响。   “进来。”   敲门的是其中一个仆妇,她福了福身道:“爷,胡统领来了。”   床上的秦明月猛地挣眼,胡世昌的声音就在窗外传来:   “杨兄弟,听说嫂子身体不大好,我特意带了些药材过来,快开门吧!”   胡世昌每喊一声,秦明月的心就擂一下。大德已经站起打算去开门了,她赶紧拉住他的手,心思千回百转后,吩咐了一句:“你神色可不能有异,不然他回去可能就另换一把刀。”   “我晓得的。”大德严肃地点头,但心里仍是没底,自己能骗人么?   秦明月看穿他的想法,唇一抿,眼光看向和儿:“你跟爹一起吧,多照顾着点。”   “知道!”和儿顿觉身负重任,立正站好,挺起小小的胸膛雄赳赳地答。   两父子就要出房去,秦明月最后说:“你千万别让我见着那胡统领,不然我瞧他长得帅,可能就跟他跑了。”   “娘子你不会的。”大德肯定地摇头,觉得秦明月是在开玩笑。   其实,这真的不是个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加更……按照惯例,十二点后还有一章。   我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 ☆、三十八. 药方   大德让和儿在客厅坐好,让仆妇去沏茶,然后才打开大门,胡世昌捧着一个锦盒,正在前院竹篱笆外等着,一见大德就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士德兄!”   “胡统领好。”大德打开了竹篱笆。   “不是说了别叫军衔吗,同是为皇上奔走,哪来官阶之别?”胡世昌有礼地微微躬身,闲着的手撩起下摆,这才悠然步进前院,四顾打量,复夸赞道:“这屋子简朴中见雅致,嫂子真是个妙人。”   大德很是赞同地点头,“能遇上娘子确是我的福气。”   “原来士德兄还是个多情种子,哈哈,世昌佩服!”甫步进客厅,和儿便趋前走来,亮晶晶的眼睛看了胡世昌一圈,天真无邪地问:   “爹,这叔叔就是那个很厉害的胡统领?”若秦明月在早已一脚踹飞他,叫你装!   胡世昌闻言笑了,极是和善地摸摸和儿的头,“这是令公子?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将来必定能子承父业,封侯拜相。”   “不能封侯拜相也没什么,我就希望他一生平顺。”大德此时的目光里尽是宠溺,任谁都不会相信他只是和儿的继父,甚至跟秦明月还未拜堂。   “士德兄是大雅之人,倒是世昌俗了。”又客套了几句,三人各自落坐,胡世昌不慌不忙地把手上的锦盒放到桌上,往大德一推。“ 听闻嫂子身体微恙,世昌心中极是不安。幸好此趟出门时家严曾赐予百年老参一枝,赤红灵芝一枚,虽然不是什么千年灵药,但应能对病情有益,士德兄请不要嫌弃。”   “这……”大德明知胡世昌故意拢络自己,但若这药对娘子真有帮助,他收下又有何妨?可他还未动,旁边的和儿已经插话了:“爹,你平时不是说太贵重的东西不能收?像上次张大哥要给我张狼皮,你就不许我要。”   胡世昌诧异地看了和儿一眼,却见这孩子小脸上都是恼意,显然是对那张飞了的狼皮耿耿于怀,倒没半点故意不许杨士德与自己亲近之意,便不以为意地笑道:   “世侄,这是救命的药,怎么能跟狼皮相比?”   “救命”这两个字戳进了大德的死穴,是啊,娘子这病难治,若是有管用的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话,何况只是被胡世昌利用一下?   “谢谢胡统领,我……”   “咳咳咳咳……”   大德话未说完,秦明月的房里就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和儿眼珠一转,双手推了大德一下,“爹,你快进去看看娘!”   大德也极心急,跟胡世昌抛下一句“抱歉”后奔进房里去。门板开合甚速,胡世昌只能隐约瞧见房里的床上确是躺着个隆起的人影。   “娘子,你没事吧?”大德赶紧倒了一杯水,还没递给秦明月,又收回来自言自语道:“这水凉了,我去再烧!”   “回来。”秦明月悄声唤,就怕自己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板被胡世昌听见。大德把头凑过去,秦明月一手就揪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骂。“我的话都白说了?你竟然想收那人的东西?!”   “娘子,那都是好药材……”大德脑袋耷拉着,委屈地说。   “我这病治不好的,别傻傻地把自己搭进去!”当初秦明月坚持不说就是怕这种情况,大德这老实头,只会拚命对身边的人好,从来都不想想自己。   “能治的,一定能治的。”大德很坚持,他相信只要努力一定有收获。“娘子,那药材咱们先收下,其他迟点再说?”   明明是为她求药,他的姿态竟要如此卑微……她心里叹息,既然他不会想想自己,那就让她来想吧。“不行,你若收了,煮出来的药我见一碗砸一碗……不,若你敢收,我一口药也不会再吃,而且再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我说到做到!”   被秦明月这样威胁,大德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了。   “娘子,那我要怎么回绝?”   “自己想。”她身一转用后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大德是时候独立了,若还事事依赖她,以后她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掖好了被角,又把水壶放到娘子床边,大德才退回客厅里。见胡世昌的眼光紧跟着他,他抛下一句:   “等下,我先让仆妇去烧水。”   吩咐完仆妇,大德这才回到客厅来,还没坐下,已听见胡世昌关心地问:   “怎样,嫂子没事吧?”   “没事。”大德摇摇头,他自出房起已开始思索如何拒绝,此刻已有腹稿,右手朝那锦盒比了比。“胡统领,你这药材难得,但不知对不对症,要不我先问一下大夫,若是有用的话再跟你讨?”   大德说得如此大方,胡世昌倒也不好勉强,便道:“这个自然,士德兄无需客气。”   他见大德对烧水一事如此上心,目光又频频往房间处望,显然对这个妻子极是重视,便打算以妻子作话题拉近二人的关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士德兄,不瞒你说,贱内亦长年卧病在床,所以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隔着门板偷听的秦明月心里顿时卡咚一声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耳边听得大德问:“你娘子是怎么回事?”   “唉,当年先帝因她娘家心怀不轨,下旨满门抄斩,她得知这消息后心疾发作,自此卧床不起,时睡时醒,六年过去,世昌仍然日日为此忧心。”   “也是心疾啊……”大德心有戚戚然地道,当下生起“同时天涯沦落人”之感,可房里的秦明月正怒火腾腾──什么心怀不轨,她关氏一门忠烈!什么心疾,明明是胡世昌亲手刺伤她!他现在倒有那个脸皮假惺惺地说为她忧心,以此博取大德的好感?!   不过,她以为胡世昌会说她因病暴毙,随便找个女尸掩饰她离开的事实,为什么六年后的今天,“她”竟然仍然健在?   胡家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更何况这个空城计的风险不小,只要随便来一个女眷探病,这迷局便不攻自破,还搭进胡家的名声,是以此事肯定经过家主胡宰相的同意。   秦明月不禁深思,自己的身份还能为胡家带来什么利益?   “是的,所以我确实身同感受。”   “令夫人已经调养六年了?不知道胡统领能不能把那药方给我参详参详?”大德认为京城的大夫应该比这小地方靠谱,谁知道胡世昌根本连妻子都跑了,哪来的调养药方?   “这个……我没带过来,不然我回京后派人送来?”胡世昌觉得自己这借口简直完美了!   “可以默记下来啊,我娘子的药方我也能记住了,胡统领看了六年,应该记得比我还熟。”大德以己度人,不知道不是人人记心都那么好的,胡世昌正在想怎么推脱,和儿已经机伶地取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   看了眼那些纸笔,胡世昌抬眸,抛出第二个借口:“这药方经常换,天天不同,哪个对症我也不好说。”   “没关系,都写下来,我拿给大夫一个个参详。”大德简直是借口杀手!来一个杀一个,完全不会看胡世昌的脸色,一门心思就要讨药方救娘子。   其实和儿有看出来胡世昌的为难,但他气愤胡世昌拐骗他善良老实的爹,故意拿自己亮晶晶的无辜大眼深深凝视着胡世昌,仿佛看到起死回生的药方一般。   “为难的就是你!”和儿心里很是激昂地吼。   胡世昌望了望眼前两个满脸希冀的面孔,眼角抽了抽,扔出第三个借口:“这些琐事我一向都交给管家处理,我没看过药方。”   “什么?你这样对你的娘子?!”大德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恨铁不成钢。“你这样,你的娘子会不开心的。”   胡世昌嘴角抽了抽,“士德兄,贱内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高兴得很。”   大德认真地盯着他研究了好一会,以无药可救的语气摇摇头叹道,“你不会明白的。”   胡世昌的文思辩才甚至棋艺在京城都是手屈一指的,又是宰相之子,满朝文武都敬他三分,哪曾听过这样的话?这次自己愿意与大德这莽夫亲近,拿了好药拜访,换了别人早该感恩戴德感谢祖先有灵了,偏偏这大德还一直推拒,想划清界线,现在甚至还鄙视他!他胡世昌何曾受过这样的闲气!?他心里虽怒,但脸上神色没变,就是放下杯子的力度略嫌重了,瓷杯敲在桌上还出“砰”的一声响。   “安静点,我娘子在休息呢!”大德嘘了声,完全没发现胡世昌在生气,只是仔细听着房间里有没有传来声音,秦明月有没有被吵醒。   胡世昌无言了,这人脑子里就只有娘子,丝毫没把他这个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放在眼内。虽然感觉是很不爽快,但却对皇上的计划有利……他们需要的,不就是一柄没有脑袋的刀子么?   这么一想,他的愤怒就转为鄙视,这么一个壮硕汉子居然畏妻!知道男人都怕失面子,胡世昌风度翩翩地振了振衣摆,故意朝大德拱手道:   “士德兄爱妻如命,世昌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他本意是揶揄一下大德,谁知那呆瓜拱手还礼道:   “那是那是,好说好说。”   “……难道军中同袍从未对世德兄的行事有所异论?”他就不信大德这畏妻之举不被非议。   大德点头,“有啊,他们经常羡慕我,不过没办法,他们想学也学不来。”   “……”   “胡统领也千万不要羡慕,哈哈。”大德搔着头好心地提醒。   胡世昌闻言无语,这人脸皮之厚,世所难及!!!   作者有话要说:当我是读者的时候,我恨不得作者一天百更;当我是作者的时候,我恨不得一年一更……   好吧,我都加更了,你们怎么能不留言? ☆、三十九. 背书   秦明月除了会心疼与头晕外,并没有其他问题,因此躺床上调养了两天已经回复如初了,打发那两个仆妇有多远去多远后,闲了下来。   于是,和儿跟大德遭殃了。   “娘子,还要继续背吗?我今天都背五篇了。”大德苦着脸问。   “对啊,娘,我也背三篇了。”苦着脸的和儿同问。   “背,当然得背!”秦明月拚命督促着他们学习。谁知她手里还有多少时间呢?她要用尽每时每刻,让他们把该懂的都学会,现在来不及讲解的也先背好,将来总有一天会懂的。   但两人却没有这样的逼切心思,她盯着的时候当然乖乖的,但她一背过身去,他们就互相嬉闹玩个不停,就算她强逼他们对著书本,他们就连背书也拿来玩,例如看看谁能倒着背横着背斜着背,硬是不肯正正经经背,结果半个时辰的东西变成两个时辰才能完成。   “《图国》,开始。”   “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文侯曰、曰……臣以见占隐,以往、往……”和儿挠挠头,背不下去。   “行,你今天没背好就别吃饭了。”秦明月沉着声线道,转向大德。“《料敌》,开始。”   “武侯谓吴起曰:今秦胁吾西,楚带吾南,赵冲吾北,齐临吾东……”大德记心一向好,背了小半篇,卡在“其军可败”处再也背不下去,因为后面的他光顾着玩别的,根本连看都没看。   秦明月抿了抿嘴,把书扔在他面前,“你也是,没背完不用吃了。”   结果晚上是她一个人面对一桌的饭菜,原本令人垂涎三尺的东西变得索然无味,两个没背好书的则坐在一旁看书,但仍然眉来眼去踹来踢去地偷偷玩。   秦明月心里郁闷,吃不下,筷子一丢回房去。原本还有闹的两人见状,诧异地互看了一眼,和儿悄声问:   “爹,娘生气了?”   “好像是。”   和儿的眼珠一转,落到桌上的饭菜上。“那我们能吃吗?”   “好像……不太好吧?”大德一向是奉公守法的乖相公。   “但我饿。”和儿摸着小肚子,可怜兮兮地道。   “这样。”大德挠挠头,“你去吃一点吧。”   和儿如获大卸,奔过去吃了几口,招呼大德道:“爹,你也一起吃吧。”   大德摇摇头,他虽然不知道娘子为何这么着紧他们学习,但娘子肯定是为他们好的,既然娘子说没背完不能吃饭,那他就一定会背好才吃。   和儿见状,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确实没趣,没吃两口又走回来捡起书继续背。秦明月隔了一会又走出来,抽问了几题,两人基本回答正确,脸色稍霁,却站起来把菜都收了,和儿一看急得不得了,冲口而出道:   “娘,爹还没吃呢!”   秦明月手一顿,转过来打量了和儿几眼,和儿顿时觉得后颈发凉。   “这么说,你是吃过了?”这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我,呃……”   “那你不用吃了,坐着继续背书,就背《治兵》吧,没背完不许睡。”秦明月悠悠地吩咐完,无视和儿风中凌乱的表情,笑盈盈地对大德道:“相公,我先去把菜热了,回头咱俩一起吃。”   结果,大德高高兴兴地跟秦明月共晋了一顿丰富的晚膳,至于和儿……他也跟吴子渡过了个幽怨的晚上。   ※      ※      ※      ※      ※   如此这般折腾了整整七天,和儿跟大德都背了好几本书,虽然肚子里的学问增加了,但被逼背书的两人皆苦不堪言。大德还好,他休假来屋子的时间不多,但和儿天天对着秦明月,简直比死更难受。   “娘,我背不了,我再背就要吐了!”和儿看着面前叠如小山的书本,口里泛酸,胃里发胀。   “那你去吐了,回来继续背。”秦明月眼都没抬,右手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   “娘,不带这样的!”和儿伏在桌上像抽搐般扭动,“我不背了!”   “不背也得背。”   “娘,以前一天一篇已经很多了,现在差不多一天一本,这根本不可能啊!”和儿小脸皱成一团,泪眼汪汪地控诉。“而且现在为了背书,都不能上私塾,也不能出去玩,我已经很久没见着虎头和狗子了!”   “读书是正经事,少玩几天有什么问题?”   “娘,我这几天连睡觉都睡不好,背不了书又不能吃饭,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要是你能把书背好了,自然能睡能吃。”秦明月抿了抿嘴,觉得也不好逼和儿太紧,便放柔了声线。“最多我今晚多给你做两只鸡蛋,嗯?”   和儿这阵子被大德宠野了性子,忘了见好就收的道理,竟然反问秦明月:“娘,要不我给你两只鸡蛋,你让我出去玩?”   他说完才发现眼前的是秦明月,不是大德,惊得立刻捂着自己的嘴,但已经太迟了。秦明月脸色蓦地沉下来,冷冷地道:   “怎么,不稀罕娘给的鸡蛋是不是?”   “娘,我不是……”   “哼,长大了,连娘都不放在眼内了。”   “娘,我没有!”和儿说好说歹,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秦明月的怒气,他要背的书也上升到两本。   本来这事也就此揭过了,但和儿千不该万不该,在虎头和狗子摸到他后院的时候,偷偷跟他们接头,还大吐苦水:   “娘不让我出去玩。”   “怎么你娘这么横,我娘随我爱怎么玩都可以啊!”虎头搔搔头,不解。   “我也不知道,娘最近像疯了一样要我爹和我背书,连觉也不许睡,饭也不许吃,我快被逼死了。”   “哇,你这个是后娘吗?我娘说后娘就是这样的,会虐待孩子,不给饭不让睡,甚至把孩子煮来吃!”狗子把他娘平日唬他的话翻出来,加油添醋说了一堆,唬得两个玩伴一愣一愣的,虎头甚至脱口而出道:“我看像!和儿不是说她想逼死他么?”   和儿还没来得及搭话,后院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响,长长的黑影落在三人的头上,虎头跟狗子吓得马上落跑,可怜和儿无处可逃,只得抖颤着唤:   “娘……”   “原来我虐待你?不让睡不让吃?”秦明月压着胸膛大口喘着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但怎么都不成功。   她带着和儿逃了六年,途中试过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又试过以身为饵引开追兵,更试过以手化雪取水,甚至为了他的离家出走亲到蒙国追寻,为的不就是保他平安?现在他竟然说她要逼死他?秦明月真是心都碎了。   她私自叛离宰相府,冒着五马分尸的大险把和儿带离京城,流离失所四处飘泊,为的难道不是他吗?他现在竟然这么说?!   她难道就想逼他背书吗?!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母子,她宁愿他一辈子都不认识一个字,每天的烦恼只是该犁多大的田,该撒多少的种,而不是对着《孙子》《吴子》这些东西,但她该死的不可以啊!胡世昌已经来到了雁谷,要是他发现当年关家还有和儿这一血脉在,说不定就会把和儿献给荔帝以表忠心。   她苦苦思索了几天,心中已想好该如何保住和儿,现在逼他背书也是为将来打算,可他如今竟然说她是想逼死他?   “娘,你别生气,别生气……”和儿听见秦明月的喘息声愈来愈粗重,吓得慌了,扑上去想搂住她,她却一把甩开他,冷冷地道:   “别过来,我会害死你的。”   “不会的,娘对我最好了!真的!”和儿急得直跳,但秦明月却奔到屋子里抄起所有书,回到后院砰呯啪啪摔了一地,然后拿起烛台微笑着道:“你不爱背是吧,那就别背了,以后都别背了。”   “娘,不要!”   秦明月手一放,烛台掉到书上,炙热的火焰腾腾而起,转眼所有书都被焰红的烈焰吞噬。和儿见秦明月一直珍爱的书本瞬间化为乌有,硕大的泪珠不禁滚滚而下,秦明月却视而不见,反而温柔一笑,轻轻地对他说: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逼你了,反正我只是个后娘,不是吗?”   她的确,只是一个后娘。   说罢,秦明月不再管犹在饮泣的和儿,独自往屋外的黑暗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和儿你很不乖啊,让你背书不背书。   童鞋你们要乖啊,留言留言留言啊~ ☆、四十. 娘亲   “娘!”   和儿眼看着秦明月的身影被黑暗吞没,连忙急步追出去,但这么一缓已失去秦明月的身影。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远远瞧见大德朝这边走来,立刻跳起来大力挥手唤:“爹,快来!”   “怎么了,想拉我一起背书?”大德面带促狭地问,这和儿经常连他这个爹都作弄,他学了几次乖,现在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不是,我刚才不想背书,跟虎头他们说了些不该说的,娘生气了,把书烧了跑出去了!”   “什么,烧书?”书是很贵重的物事,一点都不便宜,大德知道娘子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多买几本书给和儿,现在怎么竟然烧书了?见和儿哭得凄惨,知道绝不是开玩笑,忙问:“往哪边去了?”   “我没看见,不知道。”和儿说罢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那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去找。”说罢又不放心,回头严肃地叮嘱。“外面黑,你千万不要莽撞,知道不?”   “我知道了,我绝对不出去。”经一事长一智,和儿哪敢再离家出走啊?   大德沿着村里的大路走,却没能瞧见秦明月的踪迹。此时银月已冉冉升起,村子外都是树林野地,沙沙的树叶声经常响起,似有什么野兽在林子里穿梭来回。   “娘子,娘子……”大德一遍又一遍地唤,回答他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风声。寻了半个时辰寻不到人,他稍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果他是娘子,他会跑去哪儿呢?   要是他没回来,屋子除了和儿就只有两个仆妇,娘子肯定不会放心的,因此她就算生气,应该也不会走远。   想明白了,大德便折回去,一直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的和儿见他回来,兴奋地朝他身后看去,没看见人便掩不住的失望。“还没找到吗……”   “没事,我再去找。”大德说完,开始以屋子为圆心向外搜索,果然这么有目标的一找,没多久就找到抱膝坐在草地上的秦明月。   “娘子……”大德轻唤着走过去,秦明月没答话,仍是抬头看着天空上稀稀落落的星星。   秦明月的脸在月色下更形苍白,大德安静地在她旁边坐着。夜风吹过,连他这壮硕的汉子都不禁一颤。娘子身体这么虚弱,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寒?但见她没有回去的意思,大德便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秦明月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幽幽的叹息:   “我真的不是个好娘亲……”   “娘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娘亲。”大德斩钉截铁地回道。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刚才想了想,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娘亲。”秦明月轻轻摇头,目光落入遥远的星空中。“像别人家的孩子摔倒了,当娘的肯定扑过去扶起他,再温言软语地问他疼不疼,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呢?我却要和儿自己站起来,还会骂他自己不小心,摔倒是自找的。”   “娘子……”   “像刚才,和儿不想背书,别家的娘大概就算了,我却把书都烧了,还不管不顾地走了,丢下他一个在家里。”   “你没走远,不是吗?”大德完全不觉得娘子有错,“而且你让他背书,也是希望他好。别家的娘放任孩子随便玩,教出来的孩子都没和儿聪明懂事。”   “你总是向着我的。”秦明月终于转过头去看大德,给了他一抹微笑,“大概我就是杀了人,你也会说‘那人该死,娘子杀得好’。”   “难道不是么?”大德摸了摸他的大头,“娘子你这么聪明,做的事肯定都是对的。”   秦明月笑笑,不语,视线又回到星空之中。大德见她神色郁郁,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挣扎了下开口道:   “娘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娘亲……若我娘有你一半好,我做梦都会笑醒。”   “怎么了?”秦明月现在最是听不得大德受委屈,目光又转回来。“你娘不是给你带了好些土产么?”   “是啊,我从小到大,都饿不着冷不着,爹娘就是疼弟弟,对我也不会打骂。旁人都说我这么个孤儿能认上这样的爹娘,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我小时候不懂,也觉得爹娘很宠我,直到我跟弟弟一起偷偷去捉鱼时,我一个没站稳,拉着弟弟摔河里去……”   “怎么,你娘骂你害了弟弟?”   “我倒宁愿她骂我。”大德一向开朗的笑脸,此刻也难免添上淡淡的苦涩,“我跟弟弟满身是伤的回家,娘一看到就抓起弟弟一顿好打,骂他不爱惜自己,不知道娘会心疼。我以为她打完弟弟,接下来就是我了,而且是我拉弟弟出门去玩的,只怕会打得更厉害。那时我的脚都抖了,心里做好躺床上一个月养伤的准备,可娘放下了弟弟回头过来时,什么都没说,只招来仆人领我回房。”   “原来你是皮痒了,没捱揍就混身不自在。”秦明月觉得哀伤的表情不适合大德,故意开玩笑道。   “也许是吧。”大德挠挠头,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跟弟弟是不同的。娘子你不是说过‘爱之深责之切’么?我那时没听过这句话,但心里也隐隐知道娘不骂我的原因。”   秦明月只知道他不招爹娘疼,以为是他不懂承欢膝下,却没想到他还有个这么悲惨的过去。想到那个没爹娘疼的小小大德,胸口泛起一阵怜惜,秦明月的手不自觉就想握着他的,给他点温暖。可她忘了自己在这夜风中吹了很久,一碰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冰得不成样子,连忙想缩回去,可大德的手却敏捷地一翻一收,把她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和着她。   “你是想说,我对和儿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嗯。”大德点点头,“他现在可能会埋怨,但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长大后啊……”秦明月敏感地重覆着这几个字,她能看到和儿长大后的模样么?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若被胡世昌找到,轻则她被带回宰相府软禁,重则她跟和儿也要身首异处。想到此处,秦明月的眼光落在身旁的大德身上,若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寡妇,而是胡世昌的妻,和儿甚至是个钦犯,他会如何?   是愤怒她的歉骗,还是愿意不计前嫌原谅她?无论是哪个,他们最后也只有分离一途。   想到此,秦明月的眼眶微微发热,把头轻轻靠着大德的臂,喃喃低语:   “如果我们能这样坐一辈子,那该多好……”   大德没有察觉秦明月的心思,摸摸头答:   “那可不好,你会冷着,和儿也会等得心焦的。”   秦明月闻言,没为大德的不解风情生气,反而笑了。   这就是她的大德啊,老实的,笨笨的,却永远记挂着她跟和儿。   曾经有夫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看起来很像开虐的前奏,有人也这样觉得吗?   啊啊啊,我挂在首页月榜榜尾,你不留言我就要掉下去了,快拯救可怜无助的三三啊!!! ☆、四十一. 路上   荔蒙议和之期将近,大德点齐了兵马装备,与胡世昌各骑一匹骏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各自的兵马,还有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天子车辇。   由于这次规模庞大,又有皇上的仪仗队,附近的百姓几乎空群而出来凑热闹,形成一个夹道欢送的景象。不少兵士面容虽然严肃,但眼睛偶尔偷偷在人群里瞄,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在里头,但大德并没如此,不是他不好奇,而是秦明月早就说了不会来。   “世德兄,嫂子身体还没调养好?”   “好很多了。”说起娘子,大德绷着的脸稍稍柔软了点,嘴角甚至带着点笑容。   “那她不来送你?”   “她不喜欢热闹,而且还要照顾儿子,不方便。”秦明月不来,大德倒没觉得是件什么大事,虽然不能多看娘子几眼,但娘子不用在人群中挤来撞去,更好。   “你倒是疼她。”   “当然,如果连我这当丈夫的都不疼她,谁疼她呢。”大德说得理所当然,毫不忸怩,倒是自有一番豪气。   “士德兄好气魄。”   胡世昌口里虽然夸称,但心底不甚认同他这态度。成大事者岂能所有心思都围绕着女人转?杨士德这种人胸无大志,弱点明显,要是被人拿着他的妻儿威胁,他大概立刻弃刀投降。   不过这种人正是最好操控的,不是吗?   胡世昌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想着,没多久他们就出了雁谷,开始在高高低低的山脉里行走。胡世昌在行进途中,不时注意着皇帝处的动静,传讯兵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次,就为了问一句“皇上渴吗”或“皇上累吗”。这些举动看在有心人眼里,赞叹不已,顿觉自己真是蠢笨如猪,但大德却没有半点这样的觉悟,仍是该干吗干吗去。   这么一大队人走走停停,花了两天才走完一半的路。这天队伍慢悠悠地走过一处半山山坡,大德忽然勒住了马,扬手止住了身后的队伍。   “吁──”   在行进途中突然被这么一停,队伍虽然有点哄动,但前进速度一直不快,所以也没造成什么大混乱。   “去看看有否惊扰了圣驾!”胡世昌吩咐了属下,才转过来问大德。“士德兄,因何事突然停止?”   “这里不对。”大德皱眉打量着附近的山坡。   胡世昌大惊,凑过去悄声问:“是有埋伏?”   岂料大德的回答让胡世昌差点摔下马。   “这山坡的树好像少了。”大德歪着头数着,他明明记得这儿有三百五十六棵树啊,怎么现在只有一百七十九棵?   “……”胡世昌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就事论事地道。“现下快入冬了,村民上山斩树备柴过冬是常有的事。”   “但这附近没有村庄,要把柴运回去太费力了。”   听着好像挺有道理,胡世昌便派了两个斥侯前去查探,折腾了半个时辰,回来报告说什么也没发现。   皇上在这半个时辰里问了两次何时才能起驾,胡世昌都没能答上来,只说可能有状况,但此刻证实什么事都没有,他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胡世昌赶忙驰向御驾请罪,折回来后怒瞪了仍盯着山坡看的大德一眼,冷哼了声才喊:   “起行!”   走了一个时辰,大德又举手停了队伍。   “吁……”   胡世昌看了下旁边,很正常的山峦,这家伙为什么又停下?   “这附近的芦苇少了。”   “……”   胡世昌这次早有心理准备,对这莫名其妙的答案接受得很坦然。   大德却没答话,只是环顾着附近的芦苇。这人高的芦苇丛以前很是茂密,现在前排的还在,后排的却不见了,土地光秃秃的没有半点生机。   “世德兄,就因为这芦苇草少了几株,我们一大队人马就得停下来?”胡世昌压着怒意问,那边传讯兵又带来皇上的口讯,问这是怎么回事,胡世昌立刻转过去跟大德道。   “你看,难道我们就要跟皇上说,停下来是因为少了几株不值钱的野草吗?”   “小心点总是好的,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大德挠挠头,娘子跟他说过此行最重要是小心,宁愿谨慎一万次,也不出一次错。娘子的话总是对的,所以这个不相熟的胡统领说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想法。   “那现在你看出什么来了?”   “除了草少了外,没有。”大德老实地摇头。   “的确是没有,斥侯也是这么说的。”胡世昌冷哼了声,跟这种粗人处事真是令人混身不爽,但为了维持跟大德的关系,他压着怒气好言好语地劝。“世德兄,当兄弟的好心提醒你,跟着皇上办事一定要机伶,若非真有状况,别再随便停下来惹皇上不快。”   “喔。”大德应了声,但娘子跟他分析过胡世昌之前的“提醒”其实是个陷阱,所以他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他。   大队再次出发,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处岩石地,大德又想举手,胡世昌右手一扬,马鞭就往大德蠢蠢欲动的手打去,幸好大德反应快立刻缩手,不然手上铁定多了一道红痕。   “有事的话,斥侯肯定会回报,士德兄就别再杞人忧天了!”皇上已经有点愠意了,胡世昌忍不住直接训斥,以免他继续带来麻烦。   “可是……”   “你又要说什么?难不成是这儿的石头少了几颗?”   “你也看出来了?”大德惊喜地问,仿佛寻到同道中人。   “士德兄,皇上已经很不高兴了……”   “但树、草、石头都少了,这可能是……”   “这是野外,少些草木有什么好奇怪的?”胡世昌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光了,偏偏传讯兵又过来问。“统领,队伍慢了,皇上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世昌明面上是斥责下属,但实际却是说给大德听的。深吸口气平息了怒火,他转向大德微笑着道。“这次就让杨校尉亲自去跟皇上解释吧。”   大德于是骑马驰到御驾前,把自己的看到的告诉皇上,隐身在明黄绸帘后的身影问:“那依杨校尉之见,这些代表什么?”   “单凭树和芦苇还不能确定,但有人耗费大量人力开山取石,必然是有所图谋……”大德低头想了想才道:“臣认为,蒙军极可能是在前面三十里的峡谷上,以树干与芦苇草搭建木架固定岩石,待我们到达峡谷中段时投石而下。就算我们侥幸能避开,也必然延伍议和之期,诒笑大方。”娘子说过,皇上最看重的不是士兵的生命,而是国家的脸面,因此若跟皇上议事,必然要顾及国体。   “如此倒不可不防。”年轻但自有其气度的声音沉吟良久,缓缓道。“杨校尉有何良策?”   “臣知道附近有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直达山峡顶,我们只要派出五百兵马,若无事最好,若蒙军真想伏击,我军便可以破坏蒙军的计划,并且打击蒙军的士气。”这法子娘子说过,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万一蒙军于该小路设下埋伏……”   “若由臣带兵,当可全身而退。”大德回得铿锵有力。   “好,便依杨校尉所言行事。”   大德亲点了五百兵马,循小路掩到山峡,蒙军果然于小路设有埋伏,幸大德对此处地形烂熟于心,早已安排定当,不仅打了蒙军一个措手不及,更避免了他们传讯上山。   当薛家军到达山峡顶时,还能看到不少山贼打扮的人不时朝山下张望,明显在等待薛家军过峡谷。   大德大手一挥,薛家军从各处一涌而上!   危险!   山贼们哪曾料到会被偷袭,一愣之下失了先机,待得回过神来,薛家军已毁去了投石器械!   待得回过神来,山贼们连忙抄起刀枪还击,虽然是被突袭但动作仍然整齐俐落,显然是久经训练的军队。但他们始终兵力不足,又失了先机,想抵抗薛家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两个时辰后,大德率领全员凯旋而归,连同俘获的三十名蒙军跪于御驾前,其中一个俘虏已被指认出是蒙军的校尉。   望着垂头丧气的蒙军,皇帝龙颜大悦──这下可是大大削了蒙军的颜面!   “哈哈,杨校尉果然料事如神!”   胡世昌见状赶紧上前祝贺皇上鸿福齐天,洞悉先机,岂料皇上转过头来跟他说了句:“世昌,用兵之道,你得跟士德多学着。”   这杨士德不过是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侥幸猜中,如何值得他这宰相之子学习?胡世昌心里却极是不满,口里却颂扬着,“当然,世昌必然好好学习,以昌我大荔国威!”   大德仍是无骄无躁地干着实事,让受伤的下属去包扎,自己安顿好俘虏到队伍中,并派人好好看守。   皇上瞧着大德有条不紊地安排,暗中点点头才回车辇上去,胡世昌见状,再次恨得牙痒痒,暗中决定:   这杨士德在除去薛忠后,绝对留不得!   ※      ※      ※      ※      ※   蒙国君帐内。   先有蒙方被俘,后有偷袭失败,蒙帝觉得蒙国由本来的平起平坐变成矮了一截,待会儿见到荔帝还不知会被如何讥讽,不禁怒不可遏,在一众随驾的文武大臣面前斥责了宋言之整整半个时辰。   宋言之一向仕途顺遂,哪曾被如此公然训斥?跪在蒙帝前吞声忍气了半个时辰,退回自己的主帐后忍不住大发雷霆。   “又是这个杨士德坏我好事!”他骂了好一会,想起来问副将:“那寡妇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斥侯刚回来,正在帐外候传。”   “快传!”   斥侯统领单膝敬礼,宋言之连忙摆手道:“起来,查到什么了,说!”   “将军英明,那个寡妇果然有问题!”斥侯统领先拍一下长官的马屁才开始叙述。“她是两年前刚搬进张家村的,自称姓秦,我们的人往上一查,查到她最少在五个州待过,每次的姓名都不一样。最早的村子是六年前距离荔国京城八十里外的徐家村,据村民说当时这寡妇几乎不出门,吃食都托房东徐大娘做……”斥侯统领说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才把查到的大事琐事通通说完。   “她这种走法,绝对是在逃亡。”宋言之以指敲桌,思索着这件事。“一个女人,懂兵法,逃亡……荔国各将门跟这寡妇年纪差不多的,六年前死去或不曾露面的,有多少人?”   斥侯统领召来几名下属,整合了一柱香时间,上前回禀:“共四十七人。”   “要会写字,会兵法的。”   “那只有三人。”   “都是谁?”   “一个是出家为父亲的杀孽赎罪的莫凡风将军之女莫佩离,一个是虎翼将军之妻萧红元,一个是关将军之女关瑶。”   “都给我细细道来。”   这些都是有备案的,找起来不难,说了前两个,宋言之都是摇头:“若要逃亡,肯定得犯了事,寺庙既没传来消息,这莫佩离肯定不是。虎翼将军一家虽被贬为庶民,但因主动交出兵权,阖府平安,这萧元红没有抛夫弃子离家的必要。最后一个呢?”   “那关瑶是关诚将军之女,自幼熟读兵法,后嫁予宰相之子胡世昌为妻,六年前关氏一门被下旨抄斩,关诚自封家门纵火,关瑶闻讯后一病不起。”   “就是这个!六年,这时间也太巧合了!”宋言之双手一拍,不放心地确认。“真的没有人再见过这关瑶?”   “只有胡淑妃去探望过的。”   “那是胡宰相之女,作不得准。”宋言之思索了下,眼里逐渐闪出光芒,“这胡世昌这次不是也来了吗?还跟那杨士德关系甚好?”   “是的,两人共同负责此次议和之安全,杨士德还是靠胡世昌保荐才能当上总指挥的。”   “真是难得的官场友好啊……”宋言之一扫刚才被训斥的颓废之气,似笑非笑地道,还有闲暇把玩手中的虎符。   “若是胡世昌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叛离夫家改嫁杨士德,不知这友好还能不能继续?”   宋言之低笑,身为主战派的他,也开始期待议和之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都不让人开虐,那咋写呢这文,难道每天就写大德跟娘子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快过年了,三三忙得团团转,看在我今天爆发了四千字的份上,不能维持日更你们可别扁我>_< ☆、四十二. 同类   两国君主来到议和之地,各自在帐蓬歇息了一晚,第二天精神奕奕地登上专门为议和而建的永安坛,由两国负责议和事宜的文臣主持仪式,准备签订早就拟订好的和约。   “朕在途中抓得拦道山贼三十名,不知蒙帝可有兴趣一观?”   蒙帝早就猜到荔帝会落他脸面,但想不到他如此光明正大。“蒙国境内并无山贼,因此本皇从未得见,荔帝既然一番美意,本皇正好开开眼界。”言下之意,蒙国国泰民安,无人需要落草为寇,就荔国才有山贼这种东西。   荔帝笑容稍僵,没想到这蒙帝口舌如此锐利,不过人质在他手上,这家伙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罢了,何需与他计较?既作此想,荔帝回复从容,大手一挥,命人把那三十个“山贼”带上来。   “蒙帝,这些就是山贼,你瞧瞧可面熟?”   原本垂头丧气的“山贼”一见蒙帝,立刻如打了鸡血般激动,几乎想立刻下跪求蒙帝搭救,只有那为首的校尉还有理智,知道失什么都不能失了国家体面,向荔帝下跪道:   “皇上,草民等皆为荔人,从未勾结蒙贼,虽然我等鲁莽冲撞了圣驾,罪该万死,但亦不能被如此诬陷!”   蒙帝闻言暗暗点头。这三十人是注定不能带回去的,不然蒙国欲杀害荔帝之意图便无法掩饰。既然他们是为国牺牲,他回去自会把这三十人的家人好生安顿,特别是眼前这山贼头子。   “哦,你们当真不认识蒙国人?”   “不认识!”那校尉回答得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留你何用?胡世昌……”   “臣在!”一直随侍在旁的胡世昌赶紧上前躬身听令。   “把这人押下去。”   “是!”胡世昌跟随荔帝多年,深明荔帝意思,把人押到暗处,故意用各种刑具活生生折磨,拔指甲泼滚水再以铁丝刷剥皮等等全部用上。那人起初毫无防备痛得大叫,后来知道荔帝是让他的手下吓得吐实,便咬牙死忍不再叫喊。   胡世昌见状冷哼了声,让手下加重了刑罚。血肉被一层层剥下直到见骨,那人痛得连舌头也嚼碎了,满口鲜血涌出流了一地,经太阳的热力一蒸,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漫整个地方。   “这是怎么了?”在附近巡逻的大德循着气味赶来,见那人已经不似人形,白骨外露,吓了一跳。   “不就是蒙国那校尉,他死咬着自己是荔人,不肯承认蒙国偷袭皇上之事。”   “这很正常啊,我们落到蒙国手里也是该如此的。”大德完全没有要折磨此人的觉悟,反而跟胡世昌商量道:“我瞧这人也是不会承认的了,要不就把他放了吧?”   “放了?让他再回去袭击皇上么?”胡世昌摇摇头。   “那就给他一个痛快吧?”大德挺欣赏这人的,换了是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这么久不叫一声。   “我就不信他能至死不叫。”胡世昌对手下打了个手势,刑罚当下更猛烈残忍了。   其实也不是胡世昌残忍,他出身高贵,根本不喜折腾犯人,只是皇上把人交给了他,他若没把事办好,皇上肯定会不高兴。这些他自然不会对大德说,因为在别人心里,他胡世昌一直是皇上最宠信的近臣。   大德抿着嘴看了那人一眼,实在是不忍心,想了想,走到永安坛上悄悄对那堆被吓得直打颤的“山贼”说了几句,他们便一起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地向荔帝不断叩首。   “皇上爱民如子,以德报怨,请赏我们一个痛快!”   “请皇上赏我们一个痛快!”   这批人突然发难,口里却又称颂,荔帝皱了皱眉,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置,这群人猛地暴起,以头撞向永安坛上的朱红大柱,噗咚噗咚地躺了一地,柱子上的朱红色则益发明艳了。   大德本意只是想那堆人开口求情,没料到那群人竟会自尽。荔帝虽被薛家军紧紧护着没沾上半滴血,但会如何决断还是未知之数。大德眼珠一转,噗咚一声跪下高喊:   “我荔国人民果然都是烈性汉子,忠义当头,毫不畏死!”虽然用词在仓猝间有点古怪,但大德这话却是给了荔帝一个极为漂亮的下台阶。荔帝便也顺着话点头微笑道:“不愧是我大荔之民,来人,将他们好生厚葬。”   那堆人其实并未死透,可荔帝既已发话“厚葬”,那就是通通都变死人了。荔帝身旁的文臣又是一番歌功颂德,蒙帝那边却截然不同,他们看到自己的人死了,还给荔国长了脸面,神色自然不甚好看,有几个甚至想跳起来指责荔帝无耻。   大德却没管这里的事,下了永安坛回到胡世昌处道:“胡统领,皇上下旨厚葬所有山贼,这人也得葬了。”   胡世昌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发生了,想到自己在做的事瞬间变成无用功,不禁有些怨怒,怀疑是刚才求情的大德跑去皇上跟前说了什么。“皇上怎么忽然就把山贼厚葬了?”   “因为皇上爱民如子,以德报怨啊!”大德极是诚恳地回道。   “……”   难道他能说不是吗?能反驳吗?能追问吗?胡世昌都有点怀疑大德是真笨还是假傻了。   不想再和大德纠缠,胡世昌拂袖离了此地想回永安坛上去,刚要走上铺了软绵毯子的木阶,旁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胡世昌定睛一看,此人身穿银盔金甲,面容行止却极是儒雅,显然与自己一般是个文人出身的武将。   “宋言之将军?”   “胡统领好眼力。”宋言之拱手行礼,就凭这一言一礼,胡世昌就知道此人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同类那怕只凭一眼,就能认出同类。   胡世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提步欲往上走,宋言之却纹风不动。胡世昌佯装讶异地回首问:“宋将军不上去?”   “胡统领,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哦?”胡世昌不知道宋言之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宋将军不必客气,请说。”   “九年前,我正在外游历,那天甫进荔京城门,便听到四下的人都在传颂‘遥指千里外,锦绣山河开’的传奇,未知胡统领可曾听闻此事?”   胡世昌双眉不自禁地一皱,这不是当初……“那是指关诚将军之子关璞在北伐厥族之时,有人在京城最大的绝香楼以文字每天预言战况,预言的开首必是‘遥指千里外,锦绣山河开’。后来人们与边关传回来的情况一对,两军攻守进退与预言果然分毫不差。”   “对,我进城之时那些预言还未获得证实,只觉这十个字极有气魄,心中便好奇到底是谁如此大胆,企图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于是我隐伏在绝香楼横梁之上等待,果然半夜时份,有一店小二把预言贴到屏风上,我便转为跟踪那店小二,辗转好几次,终于发现预言是从关府流出来的,而那传信到府外的是将军千金关瑶的贴身丫环!”   胡世昌心思千回百转,脸上却佯装讶异,“没料到一个下等丫环竟能有如此才智。”   “胡统领以为是那丫环做的?”宋言之似笑非笑地摇头,“我去试过那丫环,她连字都认不得几个。”   “那……”   “没错,都是那关瑶做的。”宋言之肯定地点头,“当时关璞将军首次带兵出战,荔国朝廷都认为他年纪太轻,难当重任,对他嘲笑有之,讥讽有之。故关瑶有此一着,想是为了引起荔京民众的注意,让他们仿如亲眼瞧见关璞用兵之道,知道关璞有真才实学,并不是纸上谈兵。”   “嗯……”除了这个理由,当时关瑶会如此行事,还因为不愤世人贱视女子之才,决心指点江山一吐乌气。   “胡将军应该还记得吧,关璞凯旋归来之时,几乎全城百姓都守在城门欢迎,队伍延绵整整三十里。”   胡世昌当然记得,也是因为此事,令先帝意识到武将不仅握有兵权,亦能轻易收揽人心,于是才有了六年前那一番血腥的释兵权风波。   “我当时曾有幸得见关瑶一眼……”宋言之话锋一转,“未知此女现今身在何处?”   胡世昌一愣,拱手答道:“不瞒宋将军,世昌八年前迎娶的妻子正是此女。内子六年前患了重病一直卧床,至今尚在京城府中休养。”   “一直在荔京?”宋言之闻言一愣,满脸失望,缓缓摇头叹息。   胡世昌疑惑更甚,不知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堆,到底有什么企图,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不知宋将军何以有此一问?”   “哦,也没什么。”宋言之又叹了口气,用淡淡的语气说出令胡世昌震惊的话:“只是我前阵子在张家村,看到个跟关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什么?关瑶在张家村?!   胡世昌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之中回复过来,宋言之竟然再次开口,投下一个更震撼的消息:   “这个人还是杨校尉之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回家想直接补眠,结果还是爬上来更新,现在眼睛都快撑不开了。内忧外患交逼,三三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次更新后本文基本改为隔日更,就是说下章更新会在28日刚过去,29日刚开始之时。至于新年难以码字的时候,我会预早请假。   感谢大家的谅解! ☆、四十三. 棋局   关瑶竟然成了……杨士德之妻?!   胡世昌微笑着胡乱打发走了宋言之,躲到暗处才扯下了伪装的淡定,脸上又惊又怒,连手都不自觉地气得发抖。   当年之事是他刺伤了关瑶,但他没做错!先帝筹谋了三年就为了收回诸将手中的兵权,名满全荔的关家军就是先帝拿来祭旗的第一刀。   就是在百姓间拥有极高的威望,就是军中猛将如云,就是三代皆为荔国卖命,还是得死!见关家这高耸的大树也要倒下,其他将军还敢揣着兵权不交吗?像薛家就马上交了,全家得以免死,薛忠甚至还能派到雁谷当个有名无实的将军。   所以,关家是一定得抄的,谁阻止谁死。   他会阻止关瑶,为的不就是要保存她吗?要是让她冲到关府,正好撞上了先帝手上的刀,抗旨这道罪名是一定的,而且同时也把胡府拖下这盘血水之中。他没办法,只得稍离心脏地刺伤她,让她出不了府,也让先帝知道胡府的忠心,知道他胡世昌宁愿斩杀妻子也决不抗旨,后来胡府果然获得了封赏,证明他当日的决定绝对正确。   关瑶虽然倔强,但她也很聪明,醒来后必然会明白他的苦心。顾念夫妻之情,他默许她到已然尘埃落定的关府去,只派家丁悄悄跟着,但没想到除了胡府已无处容身的她,竟然一去就是六年!   他赶紧压下消息,暗中派人寻访,但却没有什么真确的消息传回,只得作罢。   以为这一辈子也无再见之日,想不到关瑶竟然出现了,还成了杨士德之妻?开什么玩笑!   他胡世昌的妻,就算是落难,也不该跟杨士德这种粗鲁愚蠢的莽夫待在一起!   他跟关瑶虽说不上是青梅竹马,但两府一直都有交往,及至订亲后更是来往得更频繁,关瑶对他一直是关怀体贴的,他也相信自己是个完美的丈夫。既然关瑶她曾跟自己这么尊贵的人相处过,哪能忍受跟杨士德这样的粗人在一起?   难道是这宋言之是在诈他?但这么容易揭穿的谎言,宋言之又何必用?   脑里各种声音正争论不休,太监尖细的声音忽然传来:“胡统领,原来你在这,倒教奴才好找!”   “马公公,找我有事?”   “皇上传你呢,快来。”马公公说完就往回走,胡世昌连忙跟上,还不忘打听:“皇上不是在跟蒙帝闲聊,怎么就传我了?”   “那蒙帝忒可恶了,带了三个能人来,说要跟荔国才学之士切磋切磋,皇上见情况不对,便想起胡统领来了,让奴才赶紧来传。”   “这……都切磋些什么?”胡世昌心里暗道不好,这蒙帝竟然有备而来,专门要削荔国的脸面,这种场合赢了的确是风光,但输了……那后果可是不敢想像的。   胡世昌这时忽然痛恨自己深受荔帝宠信。   “能切磋些什么,刚才好像说要比对子,蒙帝说他有个臣子不论多困难的对子都能在一柱香时间内对出。皇上派了礼部的赵大人去,不知现下如何了。”   胡世昌登上了永安坛,见荔帝的脸色不甚好,心中暗道不妙,往场中一看,那计时的香枝已快燃到尽头,赵大人紧皱着眉痛苦地在思索,额上冷汗淋淋,而他的对手却状甚悠闲,显然是成竹在胸。   站到皇上身后,见到荔帝虽没说话,但手指却不自在地敲着桌案,极在意场上的胜负。   当然,荔国的脸面可不能教蒙国给削了。   胡世昌悄声问马公公:“下一轮比的什么,可打听出来了?”   “听说是围棋。”   胡世昌听了,眉头一挑不说话。   他自小已聪慧,再加上胡宰相找来不少大国手陪练,棋艺在荔京中薄有名气,此次随驾人员之中只怕谁都及不上他,怪不得荔帝要急急找他回来。   没站多久,最后一缕轻烟袅袅上升,香枝成灰。   “赵某技不如人,此次比试是我输了。”赵大人面如死灰,拱手行礼后退回来。   “哼。”赵大人还没走到近处便听到荔帝一声冷哼,顿时全身连心脏都在抖颤,膝盖一软便朝荔帝跪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起来!此事回去再跟你算。”荔帝不欲蒙帝看见自己的小家子气,压低声音喝斥,脸上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让赵大人退下,赵大人只得如丧考妣地回队伍中站好,默思着如何安排自己与家人的后事。   “呵,想不到赢得如此轻易呢,这还不过是我们的人里最差的一个。接下来这局围棋可得小心了,我这手下可是从未输过一子的。”   蒙帝的话深深刺激着荔帝,他把胡世昌叫到眼前“勉励”了一番,才让他走到场中央方正的棋盘前。   对手是个比胡世昌还年轻的人,身材瘦削,脸色死白,仿佛风一吹就倒。两人互相见了礼,各自落座。被众人这么注视着,就是胡世昌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抓先时手都不免有点颤抖,对方却完全没有半分表情,木着脸完成所有动作。   “我是白子!”胡世昌心中激动,白子可是先手,这情况他是占了大便宜!荔帝一直绷紧着的脸色见状亦稍霁,但蒙帝仍悠闲地品着茗,似乎并不担心,至于白脸棋手仍是面无表情取了黑子,开始在棋盘四角座子。   胡世昌心中暗自嘀咕着,摸不清对手的心思,但自己执白几乎没输过,倒也不算十分担心。他思索了下,便“嗒”地在棋盘中放下第一子。   岂料他连手也未收回,棋盘上再传来一声──   “嗒”   什么?竟然不思考便下子?!   胡世昌沉吟了会又下一子,岂料对手又是紧接着“嗒”地立刻下子。   这算什么,这人到底是鬼才还是蠢材?!   许是他的惊疑被蒙帝瞧见,蒙帝笑吟吟地道:“胡大人不必惊诧,曾熙心中绝对有数,而且今日天气挺好,正适合品茗赏景,胡大人尽管花时间思考,本皇没关系。”   被蒙帝这一讥讽,荔帝的脸色又冷了下来,朝胡世昌皱了皱眉,胡世昌的心跳更快了,但他还是不敢大意,思索了好一会才下子。   这盘棋就这样一慢一快地下着。   下了一个时辰,胡世昌知道对手棋力确是不错,但自己也并不逊色。   “只要小心点,说不定最后能赢一两目。”胡世昌审慎乐观地想着,去了胆怯,下起子来更是得心应手。   两人在棋盘上斗得难分难解,接近收官阶段时,胡世昌知道自己领先两目,但他丝毫不敢松懈,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反制。   一定要坚持到终局!   胡世昌手心微微冒汗,提醒自己此刻绝不能犯错。   叩、叩、叩、叩……   细微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环境蓦然响起,胡世昌自棋盘中不经意地抬眸,入目的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杨士德!   这家伙上来是干吗,想来看他出丑吗?   胡世昌这可是冤枉大德了,大德负责皇上的安全,自然是要出现在皇上身边的,刚才只是巡查各处去了,现在回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大德根本不知道胡世昌是秦明月的前夫。   可胡世昌满脑子都是愤怒,哪还想得到这么多?他心中哼了声,你想来看我出丑,我就偏偏要赢给你看!   嗒!   他下了一子,对手这次没立刻下子,而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诡异地笑了。   胡世昌心中一凉,连忙往棋盘看去,却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他又往蒙帝看去,却见蒙帝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子下错了吗?!   胡世昌拚命找,却没能找出错误。这股疑惑挥之不去,他由本来的自信满满变为战战兢兢,加上觉得大德一直盯着自己,害他脑子都堵住了,思考时间多用了数倍,但想出来的东西却不尽如人意。   “嗒”   终局了!   目测不出胜负,两人动手整地,最后一点算,竟是平手。   “哈哈哈,荔国果然还是有能人的!”蒙帝站起来哈哈大笑,那一直木着脸的棋手脸容一松,竟由死人脸变成正常脸。“能在这种气势之下还能斗个平局,很不容易啊!”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这人玩的不但是棋力,还是气势!的确,谁能对着那极快的速度,那张死人般的白脸,还能不慌不忙地沉着下棋?   荔帝的脸色不好不坏,原本胡世昌松了口气,偏偏蒙帝要落井下石:   “可惜胡大人收官时心绪乱了,不然能胜出也说不定。”   见荔帝脸色一沉,胡世昌暗暗咬牙,要不是杨士德突然出现,自己已经赢了!   他暗中以饱含怨怒的眼光瞪了大德一眼,大德却一无所觉,仍是尽忠职守地站着,压根没注意他。   “算了,胡世昌你退下吧。”荔帝挥退了人,转向蒙帝问:“不知下一局比什么?”   蒙帝向近侍做了个手势,一个放满书籍的木案便捧到荔帝面前。   “荔帝请随便选一本书吧。”   荔帝不知他想干什么,便任意点了本《大学》,近侍把木案捧回蒙帝处,蒙帝执起那本《大学》,交给身旁一个矮小的胖子,那胖子躬身接下,自最后一页开始阅读。   “我这手下有个异能,任何一本书只要看一遍,都能背出来,甚至是倒背都没有问题。像这本《大学》,他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背完。”蒙帝伸手把书抽回来,吩咐道:“倒背吧。”   “也利为义以,利为利以不国谓此……”那人果然能倒背如来,但因为看的时间不多,只能背到一小段。   但就这样,荔帝连同一干臣子脸都绿了。若他们从未看过《大学》,要在半个时辰内把全文背诵下来根本不可能,更别提是倒背。   “这不公平,此人可能已经把这些书都背好了。”胡世昌站前一步道。   众荔臣纷纷点头,的确!   蒙帝闻言微微一笑,“荔帝可以挑任何一本书,最好是我这手下没看过的。”   这下,荔国可没半点藉口了。   “不知荔国派谁出战?”   荔帝犯难了,眼光朝手下一干大臣扫去,个个都低头回避,不敢对上荔帝的眼睛。   这根本是谁去谁死!   荔帝见状叹了口气。难道堂堂大荔,竟然要在小小蒙国面前认输?   “那个,我能看一下那本书吗?”   场中忽然传来这么个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名身形壮硕,浓眉大眼的武将。   原本以为来了救星的众人纷纷叹息,荔国有几个大臣甚至低声讽刺:“这人能认字不,还看《大学》?”   荔帝皱了皱眉,本想挥退出声的大德,可胡世昌却走过去把《大学》交到大德手中。   大德感激对他一笑,胡世昌也回了个微笑,但他安的可不是什么好心。这杨士德简直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既然如此,他怎能不帮一把?   大德把书翻了几下,想了会,傻憨憨地开口问:   “一定要在半个时辰内背完啊?”   “对。”蒙帝好脾气地点头。   “这样啊,我不行啊……”大德挠挠头,众人正想骂他多事,没料到大德突然补上一句,让他们满腔脏话都咽回去──   “这本书一柱香时间就能背完啊,一定要半个时辰,那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蒙国什么不好比竟然比背书,不知道大德经过娘子的训练,早已是背书高手高手高高手了吗?!(奸笑~)   下次隔天更,即1月31日凌晨零时x分。   另外,如果大家春节在家很闲,三三推荐大家看电影《剑雨》喔,那是温馨爱情小品,绝对不是什么武侠大片!如果你喜欢本文,应该会喜欢《剑雨》的浪漫。   我曾经想过写像《剑雨》一样的故事,但现在《剑雨》出来了,我也不用写了~(笑)   本章注:   (1)古代围棋是白子先手的,与现代相反。(资料来自百度)   (2)三三对围棋一窍不通,本章是被《棋魂》薰陶的结果,有错请指正~ ☆、四十四. 完胜   一柱香就能背完?!   众人都愣住了,一个荔国大臣好不容易寻回声音问:“我们说的是倒背,倒背!”   “对啊,倒背。”   大德记东西是把景物像图画般“贴”到脑海里的,所以才能记得那么细,因此不论是倒背还是斜背,其实跟顺着背无异。   “真的?”   “真的啊,只是一定要半个时辰就不行了,要看这么慢,我会看了不止一遍的。”大德挠挠头,很是困扰地问:“不能把时间减一下吗?”   众倒!   敢情这人还在烦恼半个时辰太久?!   “士德,你过来一下。”荔帝很是和蔼亲切地唤,连称呼也改了作“士德”。“把这篇《大学》倒背一次。”   “好。”大德点点头,“也利为义以,利为利以……”   荔帝愈听愈喜,到最后简直是狂喜了!这杨士德才翻了几下,竟然背得比蒙国那人还多!   “好!好!”荔帝带着微笑转向蒙帝,悠悠地道。“我们这边就派杨校尉出战。”   “啊,皇上,那半个时辰……”大德还在纠结。   “没事,这是比速度的,你愈快背完愈好。”   “喔,原来是这样啊。”大德恍然大悟,走到场中准备迎战。对手身形肥胖,不过很矮,大德这么一站出去,比那人整整高了一个头,就像是大山压顶一样,光气势就赢了一半。   荔帝命随从拿了两本书到场中,众人瞧书名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四字──《家有正太》。   这是哪一位大家的巨著?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见对方也没听过,心中为自己的无知释然,同时也明白荔帝为何选这本书──   因为这书根本没人看,这样谁也算不上作弊了,就是不知道荔帝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还一带就是两本。   “好了,每人一本,谁先能倒背,谁胜!”蒙帝一声令下,大德与胖子皆开始翻阅手中书册,两柱香时间后,大德把书合上,举手。   “背吧。”荔帝身旁的马公公喊。   “继续在也活生……”大德一口气背下来,荔帝与蒙帝人手一本对照,果然只字不差。这回轮到蒙国的臣子绿了脸,荔国的臣子则个个喜气洋洋。   一败一和一胜,是咱们荔国赢了!!!!   见到荔国臣工都欣喜若狂,场中的大德摸着后脑勺也傻傻地跟着笑,荔帝和颜悦色地朝他招手,大德踏前了一步,顿住,疑惑地问:   “不背了吗?”   “你还想背什么?”荔帝心情正好,笑着反问。   “不用横背、斜背、跳背?”和儿背书背得无聊,经常拉着大德玩这些背书游戏,当然输的肯定是和儿。   “哦?你还有这么多不同的花样?”荔帝仿佛看不到蒙国臣工脸上的绿意,闲适地对大德道:“那你从头开始,横着背看看。”   “喔。是精还又在说……”蒙国臣工脸上开始青中带黑。   “斜着背呢?”   大德哇啦啦又背了一堆,蒙国臣工现下是黑中带青。   “跳着背呢?”   “从第二十四页开始背呢?”   “在第三千六百七十四个字倒背呢?”   ……荔帝兴趣盎然地玩着,直到对面那堆碍眼的人头顶开始冒烟了,他才挥挥手懒洋洋地说:“好了,不用再背了……反正刚才一开始已经赢了。”   这话一出,蒙国仝人都变成活火山了,冲荔帝就想喷火,可他们能说什么呢?这比赛是他们要比的,方式是他们选的,这样他们都输了,还能说什么呢?   虽然臣工们都想喷火,但蒙帝身为君主还是很有风度的,站起来朝荔帝拱一拱手。“哈哈哈,荔国人才济济,本皇佩服!”   “承让,承让!”荔帝装起来还是可以很谦逊的。   “既然切磋已经完成,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荔国能遵守和约,让蒙荔两国的百姓能安享太平。   “当然,也希望蒙国能谨守和约。”荔帝也站起来拱拱手,并率先带着喜气洋洋的臣工下了永安坛。   “皇上,现在起驾回京吗?”胡世昌凑过去问。   “嗯,你去准备准备吧。”荔帝点点头,转向大德笑容满脸地道。“士德,一会你来伴驾吧,咱们君臣好好聊聊。”   “好啊。”大德憨笑着点头,荔帝见他宠辱不惊的模样,暗自点头,在旁边的胡世昌则恨得直咬牙。这杨士德傻傻憨憨的就成了荔国大功臣,还能伴驾,自己辛辛苦苦下了半天棋,结果皇上到现在还没跟他说一句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东西都已经打点好,荔帝便登上御辇。   “起驾──!”   大德遵旨骑着马走在御辇旁边,荔帝兴头正高,竟然让人掀起了帘子,纾尊降贵跟大德面对面地闲谈,谈的当然是他为什么这么会背书。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平常背多了吧。”大德挠挠头。   “哦,你平常也背书?”这杨士德倒是个上进的,很多武官对著书本就头痛,故为自幼被四书五经薰陶长大的荔帝不喜。   “嗯,娘子说只要多背几遍,不懂的也会懂了。”大德又开始搬出他的“娘子说”,幸好荔帝没觉得他惧内,反倒认为这女子倒有几分识见,不然他们今天也不能打败蒙国。   “看来你这娘子是个贤内助。”   “是的,娘子可好了,她从来不嫌弃我笨,会给我做好吃的菜,还会教我写字背书……”大德一说起娘子就来了劲,滔滔不绝地夸秦明月的好,完全没想起来面前的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时间比金子还珍贵。   平常要荔帝听这些他可能会嫌无聊,可这路上实在没事可做,刚刚挫了蒙国的锐气又令他龙颜大悦,加上这些平民生活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他竟然破天慌跟大德谈得挺欢,还不时夸赞秦明月贤良淑德,又认同大德娶了这娘子实在是好福气。   这俩你来我回的说了小半天还不嫌累,倒是藉故跟在旁边的胡世昌恨得牙痒痒,拳头收了又松松了又收。每次听得大德说一句“娘子”,他心里对大德的怨恨就深上一分,要不是他的自制力强,要不是皇上就在面前,他早就上去一拳把大德打飞了。   就凭你这傻子,敢夺我妻,抢我功劳?!   他就不相信,凭他的头脑和手段,还有傲人的家世背景,会斗不过这样一个傻子!   该他的,他全部都会拿回来,不论是皇上的宠信,还是女人!他要让杨士德现在有多风光,将来就会有多凄惨!   想要他死,法子多的是,只是要好好挑一个痛得最久的……胡世昌想了一会,薄唇一勾,心中已有定计。   嗯,回到雁谷后,是该再去拜访一下杨士德的小木屋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德V5~~~~~~~~~~   下一章,大家在除夕倒数完就能看了=) ☆、四十五. 回家   “我回来了!”   “爹!”和儿自房间里飞奔出来,一把扑向大德,大德手中抱着的一大堆东西差点脱手。   “说了多少次别毛毛躁躁的?”秦明月跟着出来,嘴巴虽然念叨着,但脸上挂着的是温和的笑意。“这次还顺利不?”   “很顺利,皇上还赏了我很多东西,你看!”大德献宝似的把手上的东西一件件打开,有珍贵的人参鹿茸当归阿胶,有金钗项链手镯戒指,有胭脂水粉丝绸绣鞋,但一件适合大德的东西都没有。   “皇上没赏你其他东西?”   “娘子,这些你都不喜欢吗……”大德垮了脸,可怜兮兮地问。“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些,特意跟皇上要的,不然我去换成别的?”   这呆子,皇上赏的东西能换吗?!   “不是,我是见这里的东西你都不合用,觉得奇怪而已。”秦明月连忙安慰他。   “没关系,我什么都有,不缺啥。”大德憨厚地笑了笑,又紧张地问。“娘子,那这些你喜欢吗?”   “喜欢,我很喜欢。”秦明月摸着软滑的丝绸,轻轻叹息。她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绸缎了?以前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珍贵,但现下再见,却惊觉原来那些奢靡精致的生活已经离她这么远。   那些尊荣而寂寥的日子啊……   秦明月轻轻抬眸看向大德,这阵子的历练令他成熟了不少,处事进退有度,隐隐然已有大将之风,飞黄腾达指日可期。但他就算得到皇上赏赐,讨的却是她需要的,他自己一件都没有。   这傻瓜,满心满念都是她,想的做的都以她为先,教她怎么能不喜欢呢?就算今天他拿来的是粗衣麻布,她心中的喜悦也是一样的。   “爹,那我呢?”和儿扯着大德的袍角问。   “啊,有的,在这呢。”大德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和儿欢呼一声扑上次一把抢了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然后……脸绿了。   “爹,这是什么?”这黑呼呼黏糊糊的一团是啥?   “那是议和时蒙国送的糕点,我吃着挺好吃的,便给你包了几块。”大德答完,见和儿瞪着那坨东西不吃还催促道:“快尝尝看,虽然现在样子是丑了点,但可好吃了!”   这……真要他吃下去?不会中毒死吗?   “怎么不吃啊,你不喜欢吗?”大德亮晶晶的无辜眼神对准和儿。   “……”和儿努力抵抗着大德的眼神攻势,手里翻来覆去打量那坨东西,这……真要吃吗?   “原来你不喜欢啊……”大德垂下头失落地道,像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惹人爱怜,害得和儿忍不住冲口而出:   “我吃!”   “真的?”大德猛地抬首,眼睛闪亮闪亮,满载喜悦。   “呃……真的。”中计了!但君子一诺千金,和儿只好沉痛地点头,深吸口气,屏息着朝那坨东西咬下……“咦,果然挺好吃耶。”   “对吧对吧,我就说你一定喜欢的。”大德高兴地道。   秦明月好笑地弹了和儿的额侧一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以貌取人?”   “娘,你怎么连吃个糕点都能说出道理来!”和儿摸着额头夸张地叫,惹得秦明月和大德都笑了。   因为大德好久没回来,秦明月这晚特意多做了几个菜,到最后多得连桌子都快放不下,和儿见状眼红得直嚷:   “娘你偏心,平常就只有两碗菜,今天却吃得这么丰富,你现在只爱爹不爱我了!”   “对啊,我不爱你了,你一会可千万别吃啊。”   和儿这么一听立刻敢怒不敢言,那副委屈样子让另外两人心里好笑,秦明月朝大德使了个眼色,大德竟然心灵神会,开始说着旅途的趣事。和儿一下便被迷住了,听到激动处甚至把小手握成拳在空中挥动,恨不得自己身在现场,把那些狡猾可恶的蒙人教训一顿,什么偏心什么憋屈自然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了。   相较与和儿的兴奋,秦明月倒是听得忧心忡忡。她太了解胡世昌了,以他骄傲又阴险的个性,被大德这样当众抢去风头,肯定会想尽办法报复。   大德现在才学是差不多了,但这为官之道还有得练。秦明月想了想,拉着他说了一堆“处事要圆滑”、“要给人家留余地”等等,又结合这次的事说该如何处理才对,听得大德一愣一愣的。   “娘子,这个好难喔,为什么他们这么容易就生气啊?”大德痛苦地搔头,又问。“我能不能多背点书,不学这个?”   “肯定得学的,这个比背书更重要。”官场上庸碌无能的人多了去,但只要懂逢迎拍马,这乌纱帽子也能戴得稳稳妥妥。   大德的五官皱成一团,用拳头槌着自己的大脑袋希望自己聪明点,旁边的和儿对这个倒是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一点就通,还能不时指点大德。秦明月瞧着好歹有个懂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对了!我忘了说!”本来正埋头研究的大德,忽然抬头猛地一拍脑袋道。   “忘了什么?”秦明月拉下他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皇上说我这次立了大功,让我随驾进京!”   什么?进京?!   秦明月愣住,久久回不过神来,倒是和儿已经兴奋地拉着大德问:   “真的?爹你要进京?”   “是啊,娘子,皇上五天后就要起驾了,到时咱们能收拾好吗?皇上说会派马车来接你们。”   “我们也能一起去?!”和儿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问。“我和娘也能进京?”   “当然啊,咱们肯定是要在一起的。”大德理所当然地答。   “太棒了,太棒了!”和儿开心得跳起来转圈圈,“我要告诉虎头,告诉狗子,还有告诉私塾里的同学!他们一定羡慕死了!”   和儿跟大德乐了会,突然发现秦明月一直都没说话,朝她看去,见她犹在出神,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和儿不禁疑惑地问:   “娘,你怎么了?”   秦明月勉强地笑了笑,“没事,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有点不相信。”   “是真的。”大德听不出秦明月那是借口,很认真地点头强调。“我不会骗娘子的。”   “娘,咱们现在开始收拾东西吧?”和儿亮晶晶的大眼满是期待。   望着喜形于色的和儿与志得意满的大德,秦明月真说不出打击他俩的话,但进京?一个逃妇,一个钦犯,她跟和儿怎么能进京?   “皇上有说什么时候让你回来吗?”   “他倒没有说。”大德挠挠头,“不过皇上说要在京城赏我一个大房子。”   “什么?皇上要送我们房子?”喜从天降,和儿快乐疯了,可秦明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赏宅院?那就是不打算让大德回来了。   要是只在京城留几天,遮遮掩掩或许还能躲过去,但长时间留在京中,她肯定会被认出来。   那就是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见到秦明月的沉默,和儿跟大德也觉得事情不好了,大德小心翼翼地问:   “娘子,你不想去?”   “我在这儿住惯了,要换到京城去,怕会不习惯。”   和儿一听,马上拆台:“娘,你不是常常觉得张大娘很聒噪很麻烦吗?不是觉得这里的路不够平坦走得脚疼吗?不是觉得这里夏天热冬天冷不适合住人吗?”   “我有这样说过吗?!”秦明月眼一瞪。   “你是没说……”和儿缩了缩小肩膀,嚅嚅地答。“但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秦明月没好气地骂,“你倒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嘻嘻,我是从娘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嘛。”和儿讨好地撒娇,拉着她的袖角左右扯来扯去。“娘,好嘛好嘛,去京城嘛,不去怎么知道住不住得惯?”   秦明月皱眉不语,想了一会,她转头问大德:   “你为什么想去京城?”   “皇上说送我漂亮的大房子。”大德摸头头傻笑,有点不好意思。   “京城的房子的确美丽,亭台楼角都是雕梁玉砌的……”秦明月轻轻摇头,甩去那些缠绕不休的旧事。“要不你一个人去京城,放假时再回来看我们?”   “没有你们,京城的房子也不好住。而且我若走了,万一你的心疾又犯怎么办?”大德几乎不曾思考就摇头了,他本来就是为了给娘子一所漂亮的大房子才去的,要是娘子不要,他也不要了。“娘子,算了,要不我们就留在雁谷好了。”   “你不上京了?”   “你不去,我去来干什么啊?我明天就跟皇上说。”他摸摸头答,还转而宽慰秦明月。“其实留在这里也挺好的,能跟老巴哥和小孟他们一起。”   “对的对的,我也不想跟虎头和狗子分开。”大德这么一说,和儿也想起他的玩伴了,京城的吸引力也就稍稍下降了点。   “但你拒绝去京城,皇上说不定会生气,到时你就连校尉也当不成了!”   “这也没办法啊。”大德摇摇头,坚定地道:“反正我是不会抛下你们自己去的。”   秦明月知道大德为她着想,但她也要为大德着想,不能让他就这样开罪皇上。   她一定要想出个解决方法来……   “这事你先别跟皇上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好啊!”大德点头答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娘子,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   “嗯。”秦明月站起来到厨房给大德包了几样吃食,才打开大门送他出去。“路上小心点,记得处事要圆滑,别得罪人。”   “我知道了。”大德点头,摸摸和儿的头吩咐。“要好好听娘亲的话,别惹娘亲生气,知道不?”   “知道!”和儿爽快答应,还挺起小胸膛拍了拍,示意自己铁定不负所托。   大德吩咐完和儿,抬头开始吩咐秦明月:“娘子,你不能喝凉水,柴没了我再去砍就有了。记得不要劳累,夜里别做针线活……”   秦明月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啰嗦,你还走不走了?再说天都要亮了!”   “我走、我走。”大德无辜地点完头,继续道:“但娘子你记得切菜时叫和儿帮忙,打水时不要用左手提木桶,洗衣服的时候洗一件就休息一会……”   “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快走快走!”秦明月双手推着他往门外走。大德双脚顺着秦明月的推势向前,脑袋却转过来继续滔滔不绝地叮嘱,唠叨程度比张大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秦明月干脆也不推他了,双手掩着自己的耳朵朝他吼:   “你这走是不走了?!”   “我走、我走……”大德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咛:“娘子你可千万别生气……”   秦明月恼得跺脚,大德立刻噤声,飞也似的溜了。   “娘,你别气,爹也是关心你。”和儿怕秦明月生气,连忙替大德说情。   “我知道。”她笑着答,心里甜丝丝的。   两人回到屋子里关了门,各做各事去,门板却又传来“叩叩”的叩门声,秦明月以为是大德忘了什么东西,笑着过去拉了木栓开门,嘴里还叨念着:   “就会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忘东忘西的。”   门一开,头一抬,对上的却不是大德清澈透亮的眼睛,而是一双她以为已经忘记的眼眸。   秦明月唇边的笑意僵住,耳边听得熟悉又陌生的男声道:   “娘子,一别六年,不请为夫进去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好人,我在新年前都保持全文温馨!夸我吧夸我吧~~~   祝大家兔年快乐~事事如意,能找到个跟大德一样好的男人,看的文天天百更(不包括这篇= =),永远不坑!!!! ☆、四十六. 威脅   虽然早就知道胡世昌有可能发现自己,更有可能找上门来,但那毕竟只是猜测,且秦明月心里到底还是抱持着一丝丝的侥幸,希望一切只是自己过虑。   现在,胡世昌竟然真的活生生地站在她的眼前,她完全就愕住了,然后是惊恐与惶惑猛然涌上心头,脑海里掠过无数念头──   逃!   和儿,和儿怎么办?!   他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他知道多少了?   胡世昌一直微笑地看着眼前曾经朝夕相对的结发妻子,从来智珠在握的她竟然也会出现慌乱的表情,他心中无可避免地出现胜利的快意。   带着愉悦的心情,他开始打量阔别六年的她。她脸上原本飞扬的傲气已然褪去,身上粗糙的衣裙掩去她身为关家千金的贵气,但眼神却较六年前更沉稳坚定,那个被他刺伤后仍然坚持前行的关瑶确是眼前这女子无疑。   秦明月纷乱的思绪不过在一瞬间已经理清,胡世昌既已寻上门来,事已至此,她想逃已经再无可能,唯一能做的是跟胡世昌谈清楚,为自己跟和儿寻一条活路。   “我们到外面说吧。”秦明月冷静地说完,走到门外转身把门紧紧关好,她甚至没跟还在屋里的和儿交代一声,怕和儿冒冒失失地探头出来瞧见不该看到的人,或者胡世昌知道和儿在屋里会动什么歪心思。   胡世昌并没反对,随她的脚步来到屋子旁边的小山丘上。这地方不久前秦明月还曾经和大德一起并肩而坐,感受着自对方处传来的温暖气息,可现在景物依旧,站在她旁边的却不再是大德,而是胡世昌。   秦明月转身正对着胡世昌,淡淡地道:“你想怎样,说吧。”   “瑶,你这什么话,不知道为夫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我说过,要是那天你阻拦我,我会与你恩断义绝,你当知道我说到做到。”   “都六年了,你气还没消?”胡世昌惊讶地问,“难道你仍在为我没在朝堂上为岳丈帮腔而生气?”   “不,你是胡家嫡子,当然得以胡氏的利益为先,我不怪你,只是我也无法继续跟你在一起。”秦明月也是世家出身,自然明白胡世昌的难处,但要她在发生这件事后,仍然若无其事地当胡世昌的妻,她做不到。   “既然如此,以你的聪慧,该能知道当时你若去了,对事情并无助益,只有隐忍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是我的血亲,我如何能够明知亲人被下旨抄斩仍置身事外?!”被大火烧得满目疮痍的家园再次自回忆深处浮现,秦明月的鼻端仿佛又嗅到那令人痛彻心脾的焦炭味。“胡世昌,我不是你。”   “这么说,你还是在气我。”   “随你怎么说吧。”秦明月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摇摇头。“如果你没有别的要说,那我回去了。”说罢,她还真的动身就走。胡世昌哪能让她如此轻易离去,横走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回去?”胡世昌凝视了秦明月一会,悠悠地笑了,“对,你是要回去,但不是去那简陋的木屋去,而是随我回京。”   “关府已殁,我回去干什么?”秦明月终于抬眸正眼看着胡世昌,诚恳地道:“世昌,我不会再回京了,若你还顾念我俩曾经的结发之情,你就当作没在雁谷见过我吧。”   “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留在这样的破地方。”胡世昌皱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秦明月。   “再繁华的地方,再瑰丽的雕楼,也不及心中的平安来得重要。”秦明月见胡世昌并无半丝动摇,轻轻摇头。“算了,你不会懂。”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胡世昌说得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你一定要随我回去。”   “你不是找人装成我卧病在床吗,你就继续让她装下去好了,我保证我不会回去揭穿。”秦明月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冷冷地斜看着胡世昌。“还是我的身份又多了什么利用价值?”   “瑶,我早说过你很聪明。”胡世昌微笑,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碍眼得直教人想扇他一巴掌。“先帝动了刀子,皇上继位后自然得收揽人心,你在四年前已经是雍德郡主了。”   “怪不得你对我失踪之事不敢声张,还给我找了个替身,原来是为胡府求个守护符。”寻找妻子不及胡府的利益重要,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不是吗?   “就算不知道先帝的打算,难道我就会大张旗鼓的去找吗?胡府丢不起这个人。”胡世昌对秦明月的出逃还是有怨念的,她妄自出走,根本没考虑过先帝会如何对付胡家。要不是她的身份还有用处,他胡世昌哪用得着受这样的闲气?直接拔剑把这不守妇道的女人斩杀了也没人敢说话。   秦明月见胡世昌这样还不生气,知道自己必然是对他有多用,故也不用跟他怎样客气了,直接开口。   “把你的打算说清楚。”   胡世昌心中又是一怒,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方道:“这两年北方厥族、厉族和东方的鲜族都在蠢蠢欲动,现在皇上安抚了最令人头痛的蒙国,该准备出兵到这几处了。经过六年前的事,兵将都心灰意冷,皇上提拔了好几名亲信当大将军,但他们手下的兵士都不肯出力,皇上正为此事烦恼。”   “你是想利用我的身份,登高一呼,让我爹的旧部为皇帝卖命?”秦明月是何许人,听了个开头便猜到他的打算,冷笑了声。“胡世昌,你真是连死人都不放过。”   “这事就算我不提,皇上早晚也会想到的。”关诚的威望深植荔国臣民心中,不然先帝也不会第一个拿他来开刀。   “我不会回去,你就让那替身继续演下去吧。”   见秦明月眼神坚定,语气冰冷,胡世昌笑了,云淡风轻地问:   “你认为你能选择么?你虽然换了名字,但手中却没有这名字的户帖,只要我拿着婚书往衙门走一遭,你说你除了束手就禽还能怎样?”   “你胡府现在又丢得起这个人了?”   “丢不起,确是丢不起,但除了这个,我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么?”胡世昌负手身后,自信地笑。“杨士德不是在军中么,你说我跟薛忠要个人,他给是不给呢?”   “你!”秦明月转回去,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看来你真看重这男人啊,啧啧啧,我还未说完呢……”胡世昌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埃,才缓缓地道:“这人可是个人才呢,在议和时还挫了蒙国的锐气,很得皇上欢心。不过他有个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胡世昌兴致甚佳地问秦明月,秦明月别开脸不回答,他轻笑着道:   “就是他太喜欢他的娘子了。”   秦明月猛地回头,双眼死死地瞪着胡世昌。胡世昌并未惧怕,反倒笑得很高兴,并用很亲切的语气道:   “你不知道,他在到永安坛的路上说的都是他的娘子,例如她的娘子有多聪明,做的菜有多好吃,做的鞋子有多舒服……你说他若知道这个娘子原来一直在骗他,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胡世昌确实擅于猜度人心,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像妖魔之爪,直接挖开秦明月的血肉,血淋淋地把她的恐惧摊露在空气之中。   每次她听到大德说要拜堂,她心中都会充满罪疚感。她称他相公,默许和儿唤他爹,他唤娘子的时候她会应声,但其实她的名字早已写在跟另一个人的婚书之中。她的户帖是假的,寡妇的身份是假的,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大德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定了自己是他的娘子,逢人便夸自家娘子有多贤惠,可这个老实憨厚的男子却不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跟他拜堂,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娘子。   相处这么久,她自然知道大德的好,要是她跟大德说了,他可能傻笑一下搔着头反问:“娘子,哪又怎样?”   哪又怎样?自己的身体时好时坏,背着胡府叛妻的身份,还带着一个身为钦犯的和儿,就算他愿意分担,她又怎么能把这盆混浊不堪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秦明月正陷进自己混乱的思绪之中,胡世昌又悠悠开口:“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样,我还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平步青云。不这样,他怎么能一辈子当我胡家最得力的狗呢?”   “你凭什么要他替你们卖命?!我让他明天就退伍!”   “退伍?来得及吗?荔国的通奸罪可是很重的,女的要杖打五十,游街示众,男的你知道会怎样吗?”胡世昌很是和善的一笑,“是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五年!东北开战正缺人手,我瞧杨士德就很适合,你说是吗?”   秦明月气得全身发抖,发配充军的人连狗都不如!薛家军的军营里就有,他们做着最厌恶的活,吃不饱睡不暖,要开战让他们去当先锋,犯了错还能被兵士随意虐打!   “我跟大德没拜堂,更无夫妻之实!”秦明月怒道,她一直坚持不拜堂的原因就是为此。   “你要如何证明你们没有夫妻之实?我却有全张家村的人证明你俩通奸。”   秦明月一窒,颓丧无言。的确,谁会知道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呢?是她的错,她不该心存侥幸让大德称自己为娘子,不该以为自己真能得到幸福而称他为相公,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怎样,你还是决定不跟我回去吗?”胡世昌笑吟吟地问。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秦明月收拾起所有的情绪,冷静地答。   “好,但你记住我五天后就会随驾回京了。”胡世昌闲适地道,“而且你别想逃走,除了皇上遣来的仆妇,我也派了御林军守住雁谷,只要你一出谷,杨士德就死定了……”   “当然,还有你那个所谓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我也不求大家给红包,大家给个留言就好啦!!!   ↓↓↓↓看我对留言的追求!!!↓↓↓↓ ☆、四十七. 心思   大德今天来到小木屋,发现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可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挠挠头,他四下打量了一会,啊,鸡少了!   于是他跑到厨房去,“娘子,那几只鸡呢?”   “都宰了,我腌了一些咸鸡件,一会儿你带回营给槌头他们吃吧。”秦明月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坛子,大德立刻伸手接过去,不让她累着,秦明月手空了后,又摸出来另一个坛子。   “这是什么?”大德又马上把坛子转到自己手中。   “后院树上的桃子。”   “那些桃子还未熟透啊,你昨天还不许我跟和儿摘。”大德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难道才一天就熟了?”   秦明月浅笑着道:“熟什么,这桃子现在不摘,去了京城要怎么摘?”   “娘子,你答应去京城了?”大德喜出望外。   秦明月点点头,“嗯,随我进屋里,给你看点东西。”   大德手捧两坛吃食,跟在两袖清风的秦明月后面走,还没进屋就听见和儿的笑声。   “爹,你快来看,娘给我们做了很多衣服!”和儿听得大德进来了,雀跃地在小山般高的衣服前跳来跳去跟他挥手。   “这么多?”大德吓了一跳,放下坛子过去翻看了下,疑惑地回过头。“娘子,你怎么忽然做了这么多,连夏衫都有?”现在才刚入冬啊!   “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但我们也可以到京城再买,听说京城的布匹绸缎特别好。”大德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嗯,到时要多买点,给娘子做几套新衣服。”   秦明月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便道:“你快去试一下吧,还有那些鞋子袜子,看看合脚不?”   大德却没有跑去试衣服鞋子,而是仔细地盯着她好一会,认真地问:“娘子,你昨晚没睡?”   “我怎么会没睡?”秦明月笑笑,想把话题绕过去,可是大德对此异常执着,视线紧紧落在她眼底下的浓重黑影上,这回不是提问,而是直接定论。“娘子,你昨晚没睡。”   和儿也不识相地跑来凑热闹,“娘,你不是说乖孩子要早睡早起?”   “我是做得太入神,抬头时才发现天已亮了。”秦明月说罢,看向和儿抛下一句。“什么时候你背书也能这样?”   “……”和儿灰溜溜地跑回去折腾新衣服。   “你还发呆?快去换上。”秦明月把大德连新衣服一起推进房间去。   半晌,大德身穿娘子亲手做的上衣长裤,脚踩娘子亲手缝的软袜厚靴走出来,心里喜孜孜的,不停低头欣赏自己的新衣服,觉得没有比这套更舒适更好看的了。   “娘子,你这衣服做得真好!”大德从来都不吝啬赞美,真心实意地道,和儿见大德穿得兴奋,也抱着自己的小衣服回房换去。   “你喜欢就好。”见大德的领子没完全翻好,她走过去伸手替他整理好,又拉平整袍子上皱起的地方。   很少跟娘子靠得这么近的大德僵住了,这距离近得连娘子的睫毛都一根根的看得清清楚楚!   嗅着娘子身上的馨香气息,凝视着她低眉顺眼的温柔表情,大德的心咚咚咚咚地狂跳,脸上也滚烫烫地红了。软玉温香在怀,柔软的发丝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耳侧,把他的脑袋薰得发烫,在昏昏沉沉之间大德竟然循着香气低下了头!   软软的……   香香的……   甜甜的……   因为感觉太好,头昏脑胀的大德本能地继续动作,甚至把头凑得更低,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纤细的佳人,把她牢牢地困在自己的怀里……   “啊!”   清脆童稚的惊叫声敲醒了大德,他愣愣地看着脸色绯红的秦明月,以及她微肿的唇瓣,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干了什么?!   他亲了娘子么?   他真的亲了娘子么?!   秦明月微微垂首,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娘、娘子……”大德吓得连嘴巴也抖了,说话还带颤音。“我我、你、我……”   秦明月头一侧,眼光在他还没放开的手臂上扫过,大德马上松手弹开三步远,看着秦明月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娘子……”   和儿美滋滋地穿了新衣服跑出来,见大德急红了脸在那边隔空呼喊,奇怪地问:“爹,你在干什么?”   “你刚才鬼叫什么?”秦明月淡淡地问,可仔细听去,那冷静的声音却有着轻微的颤抖。   “我被袍子绊了一下,幸好没摔着。”和儿摸着头不好意思地道,转而又兴奋地跑到大德面前张开双臂转了几圈。“爹,我这衣服好看不?”   和儿正正挡在大德和秦明月之间,大德被他乱挥的衣袖挡了视线,瞧不见娘子的表情,有点急了,一把抱起和儿想停止他的动作,可和儿正跳得兴奋,没提防大德有此一抱,一脚踩在袍子上,整个人就往地上摔,连带把大德也带下去。   “小心!”秦明月伸手想扶,可她不伸手还好,一伸手就悲剧了。   大德一手抱着和儿不能动,另一只手因为摔倒,本能地想抓着什么,结果秦明月的手恰恰伸到面前来,他就顺手一握……   砰!   这冲击力大得屋子都抖了抖!   秦明月本已闭了眼睛等待痛楚来临,可预期中的事情并没发生,她疑惑地睁眼一看,自己跟和儿被大德紧紧地搂在怀中,而大德则呲牙咧嘴地当着肉垫。   “你怎么了,没事吧?!”秦明月想爬起来,可大德还未从晕眩中回复过来,搂着她的手死不肯放。   “爹,你还好吧?!”   秦明月看着大德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心里也生出痛楚来,特别是横在她背上的铁臂此时还不肯放松一分,就像她跟和儿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   这傻瓜……   秦明月眼眶有点热,偏偏大德眉头还皱着,全身肌肉仍然因痛楚而绷紧,口里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娘子、和儿,你们没、没伤着吧……”   这傻瓜,这傻瓜……痛得眼睛都没能睁开,却还第一时间问他们是否安好,都痛得没气力了,却还死命搂住他们不放。   秦明月的眼眶更热了,眼前还泛起热雾。   “没事,我们都没事。”秦明月想用最平静的声音答,但微带哽咽的声音出卖了她。   “娘子,你……哭了?”大德的臂收得更紧了,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清澈晶亮的眼眸和艳红的唇瓣同时落入他的视线之中。大德以为秦明月是气他刚才的冒犯,心里满是悔疚,扁着嘴哭丧着脸道:   “娘子,是我不好,是我莽撞,你别哭,别哭……”他这一用劲多说了几句话,刚撞伤了的头又再次晕眩起来,但他口中尤自不断喃道:“是我不好,娘子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秦明月这下真是热泪盈眶了。   她跟大德夫妻相称了这么久,一直避免着太过亲昵的接触,大德向来以相公自居,在这事上却也没勉强过她,也没说过半个字,甚至偶尔用小聪明得牵她的手,便会乐得像要飞上天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元宵灯会中,他牵着她的手挺起胸膛,向每个摊主每个路人喜孜孜地介绍:“这是我娘子!”   也永远忘不了自己轻轻靠着他的肩时,他脸上偷着乐的傻气神情。   做相公做得如此憋屈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一人了。   为什么这么真诚的人,遇上的却是她?   要不是她,大德该会有个平凡贤淑的妻子,会有一个亲儿子,会在雁谷和和乐乐地过上一辈子,而不是被卷缠入无底的黑暗之中……   大德着实太好了,好得秦明月都要恨起自己来。   “我没生气,真的。”她温柔地安慰着他。   “真的?”娘子从来不说假话,大德放心了,安静地躺在地上休息,只是手臂还是不肯放开他们,结果他们一家三口就堆成一堆地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和儿甚至躺得睡着了。   “娘子……”   “嗯?”秦明月声音带着慵懒,枕着大德温暖的身体,她也躺得有点困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开心喔……”大德说完,还傻傻地笑了。   “你怎么了,撞到脑子了?”秦明月吓了一跳,手往大德额上探。   “是撞到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大德轻轻摇头,抱着他们的手紧了紧,满足地叹了口气,“咱们能在一起,真好。”   小时候他多想这样抱着爹娘和弟弟,小小的脑袋瓜里不少次幻想过那会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幸福。   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知道了。   原来比他想像的还要温暖,还要幸福。   “我们到了京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大德充满信心地发出豪言壮语,心里也确实如此坚信着。   被他拥在怀里的秦明月没看他,垂首不语。   “娘子,到了京城你想做什么?我听别人说京城有个鸭可好吃了,我们去吃一个吧,让和儿尝尝鲜。我还问了老巴哥,他说那儿有个左海还是右海,也是一定要看的,我们还能在上面划船……”大德闭着眼睛,絮絮不休地编织着美好的未来。   秦明月一直默默地听着,原本抿着的唇被蹂躏得渗出血丝,修剪得短短的指甲亦染上了一环殷红。到了后来,她再也不能听下去了,有点粗鲁地打断了大德的美梦:   “地上凉,先起来吧。”   “喔喔,对,别冷着了你们。”大德搂紧了怀中的两人,小心地挣扎着坐起来,和儿睡得很熟,只轻轻皱了皱眉扭了扭,小脸磨蹭了一下大德的胸膛便继续睡,唇角还亮晶晶的渗出一点口水,显然好梦正酣。   “把他抱进房里去吧,你刚撞着了,跟他一起躺躺休息一下,我去做饭。”秦明月交代了句,便转身朝厨房走去,大德不以为意,把和儿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自己再躺到旁边,然后替儿子和自己盖好被子。   悠然睡入梦乡的他不知道,刚才还微笑着的娘子,此刻正蹲在厨房里,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伊始,跟大家分享一个消息。这篇之前曾被退稿还被说没萌点的文,终于寻到知音人,可以签约出版了,这是对我和这文的一个大大的肯定!   我从来未在连载期间签约出版,所以不知道按照出版的惯例,连载的文都要停更,直到出版后才能发结局,所以现下我还能再更新的只有两章。雖然出版社這要求也是正常的,因為我上一篇文在未出版前已有人在出版社官網貼全文(囧囧囧!!!),但我仍然觉得很对不起一直支持我的你们。只是现在不签约,这文应该不可能印成铅字了,请你们體谅一个作者想看到文字成书的心。   为了感謝一直支持我的你们,我决定送上一篇免费的番外,题材由你们决定。我一般是不写番外的,总觉得该说的正文应该都说了,但这次情况特殊,说不得也要破例一次。   关于番外:   1)你写一个开头,例如:“一天,大德跟娘子穿越时空了,掉到现代中国来……”或者“大德今天交了一个朋友,谁知竟然是个外星人!”   2)回覆支持别的童鞋写的开头,一人可以回覆好几个留言,但一个留言只能回覆一次   3)我会在一星期后选取回覆数最多的开头续写,要是有相同票数的,我会从那几个里挑一个。   4)写好的番外会贴在这章的作者有话说里,所以大家不用付钱就能看到,我也会在内容提要里标示有番外   5)番外张贴后两星期就会被撤掉,因为这是对你们的一点心意,后来者是没有的。   6)如果没有人参加,那番外题材就随我自己挑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体谅!(鞠躬) ☆、四十八. 墨湖   大德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个天清气朗的下午,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万里无云。他吃毕午饭,正跟老巴哥等收拾东西准备明后天起程上京。   皇上说了,他可以带一些人到京城去,小孟等三个相熟的便凑起来商量,最终是老巴哥一句“不去京城不发达”一锤定音,三人一起跟大德上京去。   正收拾着呢,帐外却忽然自远而近响起一串脚步声,大德并没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不久后他的帐篷帘子被掀起来,守门的兵士说外面来了人,找他。   “是你娘子吧,才一天不见就害相思了?”小孟打趣道,槌头和老巴哥也满脸揶揄地对着他笑,他被打趣惯了,而且此刻也焦急着要去见娘子,对他们抛下句“别太羡慕啊”便跑出了帐。   他兴冲冲地奔到军营大门,远远看到栅栏外候着的不是那抹深植心中的倩影,而是比娘子胖了不止一圈的张二婶子。   “张二婶子,你找我?”他搔搔头,很是疑惑,自己跟张二婶子统共没说过超过十句话,转念又问。“是娘子让你来的吗?”   “这个……我说大德啊,你快点回家去吧。”   “回家?我没有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自回家啊。”大德挠挠头,“怎么了?”   “这样啊,我给你说,可是你听了可别……”张二婶子吞吞吐吐的,要说不说,大德更奇怪了。   “张二婶子,你要说什么啊?”   “你娘子、你娘子……”张二婶子见大德唇边还挂着微笑,实在不忍心说出来。   “我娘子怎么了?”一涉及秦明月,大德立刻就急了,笑容瞬间收起来,脸色严肃认真得不得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张二婶子,你快说!”   “那我说了啊……”大德突然变脸让张二婶子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才道。“张虎今天在澜河峡那边斩柴,斩着斩着,忽然看见你娘子走到了澜河边,不知怎的就掉进墨湖里头去了……”   大德听着,脸色愈发难看,张二婶子吞了一下口水,才继续说:“张虎一听到声响便跳进水里想救,不过那处水下有暗流,张虎说很难游得过去……”   大德壮硕的身体在颤抖着,目眦欲裂,双眼铺满血丝,狰狞的模样吓得张二婶子说不出话来。   “之后呢?”他用沙哑的声音问。   “之后,之后张虎没找着人,便回村里叫大家一起去找……”   “找到了吧,是找到了吧?”大德鼻子红了,语气带着卑微的祈求。“你告诉我,是找着了吧?!”   “……”张二婶子有些不忍,可大德一直死死地盯着,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出故事的结局──   “我们只捞出来一只绣花鞋。”   ※      ※      ※      ※      ※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   什么军令,什么规条,这刻全然没能挤进他的脑海,大德只知道使尽平生力气发足,直朝澜河峡狂奔。   脚下不时绊到碎石或树枝,令他踉跄几步,甚至摔倒在地,但他连看也没看伤处一眼,也不管裤管被磨破了,膝盖上汩汩流出鲜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娘子!   娘子这么聪明,怎会掉到水里呢?肯定是张虎看错了,或者是张二婶子跟他开玩笑!   对,肯定是个玩笑。   穿过高而密的绿荫,眼前终于出现一池墨绿的河水。澜河上有湍流,下有瀑布,中间却是波平如镜的墨湖,要不是那颜色太过深沉,没人会知道水底下原来暗流处处,湖水深不见底。   张二婶子说,娘子就是掉进这墨湖中。   原本悦耳的淙淙的流水声,哇啦哇啦,听在大德耳里却如阎王的催命铃,叮当叮,叮当叮……   “不,娘子不会有事的!”大德在心里不断地重覆,仿佛说多了就会成真。   墨湖边聚集了十多人,大德见状连忙往那边冲,还没走近,一道凄厉的哭声已经传来:   “爹──!”   大德一凝神,见到和儿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奔来,连忙伸出走来把他抱住。和儿乍见到亲人,一直强装的镇定瞬即瓦解,搂住大德泣不成声:“爹,他们说娘、娘掉到那湖水去了,呜哇……”   “乖,别哭。”大德边安慰着和儿,边走到最多人处,抓住身上还滴着水的张虎,一字一字地严肃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那时正在斩柴,忽然听到有人呼救,我收起斧头走过去看,见到秦嫂子正在墨湖中央浮浮沉沉。”   “你会不会看错了,那个其实不是我娘子?”   “不会。”张虎直接打碎了大德的希望。“那肯定是秦嫂子,当时她瞧见了我,还伸手朝我喊了几声。”见大德沉默了,张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下水想去救,但我游到那儿人已经不见了,只好跑回村子叫人帮忙。最后好几个人下去找了,但……我们只找到这么一只绣花鞋。”   张虎手一翻,一只造工精致的绣花鞋递到大德面前。   大德呼吸停了,心也碎了。   这双碧绿色的五彩绣凤鞋是皇上赏给他的,娘子那天还眷眷不舍地摸着绣花鞋好一会,爱不释手的可爱模样他做梦都不会忘记。   旁边的和儿自然也认得,原本稍稍止住的哭声再次爆发,哇啦哇啦哭得极是凄惨。   “我娘子,当时是在哪里?”   张虎伸手朝湖的一处指去,大德放下和儿,拍拍他的头道:“你乖乖等着,爹去把娘找回来。”说罢,他解了身上多余的衣服,只穿内衫跳进湖水里,奋力朝湖中心游去。   他在水中才游了几下,便感觉到湖里的暗流在推挤着他,他只得用更大的力气,赤手空拳切断暗流,或者栽进暗流里跟它博斗,才能一点一点向张虎所指之处接近。   岸上的和儿紧张得不得了,全副心思都放在大德身上,大德进了一寸他就欣喜一分,被暗流推回半寸他就急得跳脚,恨不得自己能在大德背后推上一推。   好不容易过了一柱香时间,大德终于到达,屏息栽头潜进湖水里开始寻妻。墨湖是因水呈墨绿色而得名,肉眼在水里几乎不能视物,大德只能靠着双手在水里摸索。   一遍又一遍,寻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发现。大德游回岸上,和儿立刻迎上去,大德的皮肤都被冻得发白,唇在抖着,他却没说话,只是朝和儿点点头,用刚才脱下来的外衣包着一堆石头,系到身上又往水里跳。和儿见大德神色极是严肃,不敢打扰,只得暗暗替他打气。   有了石头的帮助,大德能潜到湖里较深的地方,但他泳术不算精通,经常要上水换气,加上潜得愈深暗流愈强,阻力也愈大,这次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达。   然后,又是耗时耗力气的瞎子摸象,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每次探手都带着希望,每次迎来的都是失望。   一个时辰过去,毫无进展,但大德依然沉着地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娘子必然在某处等着他。   “再这样,他会撑不住的。”张虎等人刚才就想拦住大德,不让他再下水,但大德的面容太严肃,似乎谁神佛也拦他不住,他们没一个敢阻止。   此时天气乍暖还寒,湖水里仍然不能久待,否则皮肤会冰刺刺的生痛,大德现下已无痛感,也不觉体力虚耗,他满心满念就只有一个目标──   他要见到娘子!   “和儿,你想办法把你爹叫回岸上来吧,不然他肯定会脱力的。”张虎觉得真不行了,已经没了一个,不能又带下去另一个。   和儿本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德身上,就寄望着大德某一次浮水时能瞧见娘的身影,但见大德上水时的动作愈来愈慢,脸色发着青紫,手上却仍空空无一物,知道再这样下去爹也撑不了多久,在寻找娘亲与叫回大德之间挣扎良久后,终是含着泪朝湖中央喊:   “爹,你上来吧!”   他连喊了三次,大德才终于听到,转过来向着他,摇摇头,又接着往下潜。   “爹,你上来吧……别找了!”天知道和儿有多艰难才把“别找了”喊出口,这句话他说完,泪水已经流了满脸。“别找了,上来吧!”   湖中央的大德听而不闻,一次次的浮水,一次次的栽头下潜。   “真不行了,继续下去他会死的!”岸上众人脸色已带着不忍,大德这样耗法,根本没有力气再次穿过暗流游回来,他们已能想见他游到半途脱力,最后死在墨湖上的惨状。   “爹!!!”和儿哭着大喊,娘死了,爹也死了,他还活着干什么?他把心一横,朝湖里大喊:“爹,你不上来,我下来!”   说罢,还真的脱了外衣要冲到墨湖里去。他脚尖才一碰到水,小小的身体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就这一顿,旁边的大人已经扑过来把他拉回去。可和儿铁了心往水里冲,几个大人竟然也拦他不住。   “大德,你快回来吧,你儿子疯了!”张大娘瞧着这一家子实在是心酸,她做人做了五十多年,都没瞧见过这么悲惨伤感的事,眼角禁不住也冒出泪水来。“你再不回来,连儿子也要没了!”   湖中的大德这时才有了反应,见到和儿已经半个身体进了墨湖,怒从心中起,朝他大吼道:“你干什么,快回去!”   “你不回,我也不回了,大不了咱们一起陪娘去!”和儿哭着吼回去,小身板继续要往湖水里走。   大德见和儿真要进湖来,神色痛苦地闭眼思索了会,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先上去,我回来。”   和儿却不肯上水,硬是要在水里等大德,众人倒是有着用和儿叫回大德的心思,也就没怎么拦,只是拿起他的外袍想披到他身上,和儿却一把抢过来搂在怀中,死都不肯披。   “这是娘给我做的,不能弄脏了……”他说罢,泪又下来了。   众人同声一叹,一个没下水的汉子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到和儿身上。   半截身子泡在冷水里,和儿没多久已唇色发紫,但他坚持要等大德回来再上水。   爹在受苦,他没道理一个人躲在岸上!   等了半个时辰,大德终于来到和儿的身边,跟他一起往岸上去。和儿被大德推了上岸,大德自己则爬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还是张虎等使了大力气才能把他拉上去。   身体接触到实地,大德才知道自己有多累,他脚一软伏倒在地,全身上下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唯一可动的只有眼睛。   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视线穿过枯黄的短草愣愣地凝视着墨绿的湖水,大德喃喃地低唤:   “娘子……”   湖水置若罔闻,依旧明媚如镜,未如秦明月般给他一个温和的笑。   “娘子……”   鸟儿不曾稍动,依旧恬静地于巢中歇息,未如秦明月般低低地答应一声。   “娘子……”   凉风吹过,不曾停留,未如秦明月般轻轻依偎在他身边。   “娘子……娘子……”   大德的嗓子渐渐干涸、沙哑,但他仍是一直唤着,期待那不再出现的回答。   不知唤了多少声,眼前渐渐涌上热雾。视线模糊了,水雾慢慢积聚,最后化成泪水蜿蜒落下,湿了他一脸。   他似无所觉,仍是以最虔诚的声音,向着虚空的远方,一声,再一声──   “娘子……”   回答他的,只有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三三顶着锅盖溜…… ☆、四十九. 等待   自那天起,大德不吃、不喝,整天坐在墨湖旁边,默默地凝视着湖水,好像下一刻湖里就会泱泱冒出那个他熟悉的身影一样。   别人劝他离开,他只回一句话:   “我等娘子一起回家。”   众人没辙了,只得在他旁边放吃食,然后该干吗干吗去,到最后只剩下和儿陪他。   “爹……”和儿对大德的状态很是担心。   “和儿,你说娘子去了哪儿,怎么还不回来?”大德低低地问,视线仍然落在墨湖之中,不曾稍离。“她难道不知道我饿了么?”   “爹,你别这样。”   “我饿了啊,真的饿了,娘子怎么还不回来?”大德的话里充满无辜,仿佛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吃她做的猪肉津白,还有白切肥鸡……”   “爹,娘她已经,已经……”和儿说不出那个字,每一提起,他眼里总有酸涩冒出,扰得他说不下去。“你别这样,不然娘会担心的。”   “她担心也好啊,担心我便回来吧。没她在,我会饿着,会冷着,受伤了没人会包扎,衣服破了没人会补……”   他以为自己和娘子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他以为每当他做了笨事,娘子都会笑着骂他一句“傻瓜”,然后伸过手来,跟他一起把事情解决。     他还以为他有字不会写,只要捧着纸走进房间,娘子都会坐在那儿,耐心地一笔一划教会他。   他以为了很多很多,可是原来,他都想错了。   “娘子,你总说要省着花用,可省来干什么呢?你把布料都给我做衣服时,我真该阻止你的,应该让你先给自己做,不,是都给自己做,反正我穿了新衣服也不好看……”大德的声音愈来愈低,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忽然又抬头对着湖水问。“娘子,你在里面冷吗?肯定是冷的,你身子骨不好,走着走着都会昏倒,我早说了你不要做粗活,你怎么不听话呢,你总叫和儿听话,但原来最不听话的是你。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照顾你的,你快出来跟我回家吧……”   “爹,你醒醒,你清醒点!”和儿被大德颠三倒四的言行吓傻了,拚命地摇着他的肩膀,但大德仍是着魔似的望着湖水念念有词,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和儿急了,扯着大德的头发,朝他耳朵大声吼道:   “爹,你别这样,娘已经死了,她死了啊!”   大德置若罔闻,继续喃喃地对着虚空自言自语,继续叫娘子跟他回家。   “这可什么办……”和儿扯着头发,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德肯定会发疯,娘已经出事了,爹可不能有事!   怎么办?怎么办?!   和儿于是跑去军营找小孟等求救,众人知道大德素来对娘子死心塌地,一听到这个恶耗就知道不好,加上和儿说大德已经魔障了,更是万分担心,连忙向薛将军请了假跑到墨湖边来。可大德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一心一意就对着墨湖说话。   “这可怎么办?不能让他在继续下去!”   四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很久,决定当务之急是把大德带离这个伤心地。于是和儿拉着大德,佯装兴奋地道:   “爹,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娘了!”   大德缓缓地侧过头,有点迷茫地看着和儿。“嗯……?”   “我们找不到娘,是因为娘不在墨湖里!”   “不在墨湖里?”大德呆呆地重覆。   “对!我记得韩夫子说过,这墨湖底有不少山洞,里头很大,人在那儿能活,甚至能沿着山洞到很远的地方去!”   “到很远的地方……?”大德的眼睛渐渐有了点点神彩。   “是啊!”和儿重重地点头,深怕大德不相信。“这些事古书里都有记载的,像陶潜的《桃花源记》就有说,那时候陶潜迷了路,就到了与世无争的仙境去,很久以后才找到路回来。还有《志异》里也说,有个樵夫掉水里去了,三年后在几百万里外的山上被发现了。”   大德的眼睛亮了,像是迷途的旅人蓦然看到夜空中明亮的紫微星。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等娘子回来。”   众人一听暗叫不好,这可不是让大德继续坐在墨湖边,一辈子都缓不过来?和儿以眼神向三人求救,还是小孟脑筋灵活,立刻顺着和儿的话胡诌:“这可不行,你娘被水这么一泡,说不定就受伤了,失忆了,或者到了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不就回不来了?”   “对、对,那些古书里的人也是,全都像中了仙法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和儿连忙点头附和,   “而且你娘子也可能是被冲到澜河下游去了,受伤了回不来。”老巴哥插话,完全妄顾墨湖之后先是高达百丈的瀑布,然后才是下游,就算真冲到下游了,也只可能是尸体。   “这、这可怎么办?!”大德终于算是清醒了,急急拉着老巴哥问。   “爹,我们去找吧,先到澜河下游找,找不到再到其他地方去。”在名山大川走走,扩阔扩阔心胸,大德说不定就能慢慢接受秦明月已死的事实。   “对,娘子只是迷路了,我这就去找。”大德点点头,提步往下游走。   众人见他暂时没事了都舒了口气,倒是小孟又想起来个事,皱着眉问:   “那咱们……还上京吗?”   众人皆默,大德现下可没法上京了,大德不去,他们哪能去?   “唉,我还跟家里说了……”上京是大大的光荣,这下连槌头都忍不住感到可惜与失望。“这事咱们回去给薛将军说一声吧。”   谁知道薛忠一禀告了荔帝,荔帝“喔”了一声,召来三人问:“杨士德的妻子死了?”   “回皇上,是死了,但我们骗他说只是迷了路,走失了。”小孟紧张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抖着声音回答着问题。   他竟然面圣了,面圣了!   “这样么……”荔帝在心里琢磨着。薛忠是旧臣,必除,但自己可用的兵将稀少,要寻一个心腹接替薛忠之职不容易。要再把其他人推上去,胡世昌极可能乘机拢络,让胡家坐大可不是自己乐见的。若自己能抓着这机会,把这直性子的杨士德收归麾下,倒可以免了这许多麻烦……   荔定主意已定,缓缓开口:“下属妻子失踪,朕岂能坐视不理?去告诉杨士德,只要他随朕进京……”   “朕让整个荔国替他找人!”   ※      ※      ※      ※      ※   大荔历承启三年,上以为杨士德荔蒙议和之事护驾有功,封副统领,命随驾进京,赐宅第。   四年,上伐鲜,以德为副帅,七天克,史称“南门大捷”。破敌之日,德伫立城中仰首叹曰:“幸不负殷殷教诲。”   六年,厥师伐荔,上封德为帅,二月后厥遣使议和,诺年贡牛羊五百头,永不犯荔。上赞其功,德曰:“臣每思国有乱,民有饥,宿夜难眠。求尽己微薄之力,使大荔得享升平。”后德予其子和言:“吾每见一民,必思至亲,若天下再无战祸,至亲纵不复见,吾心亦安。”   七年,杨士德还朝,上谕其于国有功,封忠胜将军,赏金千两,美女百人,府一座。德坚辞美女不受,上问其故,答曰:“臣只一身一心,难以他顾。”上曰:“忠胜公以身心报大荔,实大荔之幸也。”   德每年必至各地游历,观山峦,考水道,时人赞曰:“弃逸乐而察山河,帅之大道也!”德闻之,仰首望天,默然不语。 ☆、五十. 五年   大荔历承启八年.荔京   荔京里最负盛名的绝香楼二楼临街处,坐了一个年约十二岁的童子,打扮整齐俐落,眉目清秀,黑白分明的大眼灵动,任谁见了都生好感。可若你是个懂行的,却会对他的穿戴暗暗咋舌──束发用的是镶八宝琉璃圈,穿的是鲜族每年只进贡三匹的浅蓝暗波浪纹丝缎所造的袍,腰上佩着厥族才会铸造的银白蟠龙精钢匕首。   谁家这么宠孩子,把一个小康之家的二十年用度堆他身上?   “和儿!”   “小孟叔叔,槌头叔叔!”和儿站起来,高兴地朝来者招手。   “你又来等你爹了?”   “嗯,爹早几天来信,说这次会提早两天回来。”和儿说罢,双眼又地朝大街上看去,深怕遗漏了爹的身影。   “都五年了,大德怎么还不放弃?”槌头摇头叹息,小孟也很不解。“大德连大将军也当了,还把外族打得满地找牙,怎么偏偏在这事犯傻?”   “爹说他一天没亲眼看到娘的尸骨,一天都不会放弃。”和儿微笑着道,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爹的倔性子。“他总说,娘这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淹死,现在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好是有这么容易啦。”小孟嗤之以鼻,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个人四处奔波不要紧,只是苦了你这小娃娃,要在京里傻傻地等。”   “小孟叔叔,我不苦,而且我也相信娘会回来的。”   “你怎么跟你爹一个样?”   “我是他儿子嘛。”和儿笑笑。秦明月突然“溺死”,和儿这五年来日思夜想,总觉得疑点不少。娘为什么好好的会到墨湖去?为什么会失足堕湖?之前一晚娘曾失踪,她是去了哪儿?   自记事起他跟娘就不断迁徙,从未有过安定的日子,以前年纪小不觉得,现在却知道娘当时是在逃命。是谁在追捕他们?娘堕湖“溺死”是不是跟这有关?   他没把这些事情告诉爹,因为娘当初也没说,他相信娘的决定。   正当和儿跟二人在绝香楼聊天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看到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在官道上风尘仆仆地驰来。   “那天谁说没见过杨将军的,快来。”   一个年青的兵丁立刻凑过去,指着远处孤伶伶的黑点,疑惑地问:“就这么个?”   “什么就这么个,你小子给我尊敬点!”语毕,还赏了年青兵丁一个爆栗,年青的捂着头上痛处,委屈地道:“我只是以为会有仪仗,或者一大堆护卫什么的……”   “你小子真没见识,别的将军或许有,杨将军不流行这套。”老兵丁对年青的晓以大义了一番,见大德已经驰到城门口来了,马上丢下在训的兵丁迎上去,他还未说话呢,大德就翻身下马,笑着对他道:   “老陈,今天是你在啊?”   “是呢,杨将军此行可顺利?”   大德静了一下,扯了个笑容:“还不就是这样,来,你上次说过的五香醉,我这趟见着了给你带了一坛,你拿着吧。”   老兵不过一小小守门的,哪曾想过一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竟然记得他说的话?当下眼眶也热了,哽咽着道:“小的就顺口说了句,难为将军记得!”   “这有什么的,但你别在当值时喝啊,不然我提了你衣领就往刑部丢。”   “小的哪里敢呢。”老兵丁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大德不愿意看他这样,拉了马入城去了。   城门是京里最大街道的尽头,另一尽头是皇宫宫门。大街两旁都是最有名气的店,绝香楼就位于大街的正中央。城里是可以骑马的,但没人开路绝对会伤到人,大德习惯进了城就不骑马,单手拉着马往绝香楼去。   这五年来,他每次出城寻人,和儿总会在绝香楼等他回来。他有时候怕和儿一个小孩在外面危险,想让他在将军府里等,但他总是摇头答:“我想第一眼看见爹,而不是由下人通知。”   大德很明白和儿不想一个人待在大宅子里的感觉,于是拜托自己的兄弟,每一次都到绝香楼里陪和儿一起等。   想到快能看到儿子了,大德的心里有几分焦急,偏偏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少华贵的马车、桥子在浩浩荡荡地走来走去,大德牵着马又没人开道,只得慢慢挤过去。   这不,他在绸缎庄前又因为一顶轿子横道栏着,过不去了。   眼前的轿子以上等楠木做成,就是在闹市里也能嗅到淡淡的木香味,桥子四角吊垂着精致的玉饰,随着桥子的晃道叮当作响。大德这几年赏赐收多了,眼力好得很,一看就知道这桥子里头肯定是哪个世家的贵眷,耳边果然听到有人问:   “这贵人是谁?”   “不就是胡宰相的儿媳妇,她等闲不出门,今儿个咱们是走运了!”   “啊,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雍德郡主,怪不得,怪不得!”   果然是贵人,桥子还没停下来,绸缎庄的掌柜已经在门外哈腰恭迎,丫环轻轻以玉如意把桥子的绢帘撩起。   众人等了一会,在一个窈窕的佳人款款而下时,他们都屏息了。   什么是雍容华贵,什么是大方高雅,他们终于亲眼见到了!虽然佳人以轻纱蒙面,但毫不影响她举手投足之间慑人心魄的美丽。   众人如梦似幻地看着她步步生莲地朝绸缎庄里走,唯一没受影响的是大德。他知道雍德郡主是谁,军中不少兵士对她推崇备至,整天说关家如何武勇,雍德郡主如何聪慧,甚至这几年有好些军事方略都是雍德郡主献给荔帝的,但哪又如何?大德压根不感兴趣,瞧也没瞧上一眼,只等着这慢如蜗牛的女人走进店里,便要立刻提步往绝香楼见儿子去。   绸缎庄前面有几级石阶,佳人如仙子踏祥云似的走过,众人鼻端都飘进缕缕芳香,当下神魂俱授,物我皆忘。   却不料忽然传来点点铃铛声,当啷、当啷……一个蹴踘小球从人群中滚到佳人脚下。   “啊,球球,球球!”个儿小小的女娃娃自众人的长腿中挤出,小脚却绊倒了别人的鞋子,踉跄着就要往地上摔,红彤彤的小脸上就要多几道血痕!   “嗯?”   一阵香风飘过,彩纱轻扬,女娃娃自觉扑进了一团香软的白云中。   旁边一直焦急等待着的大德闻声,猛然抬首,脸上满是紧张与难以置信,双目瞪得圆大,死死地盯着那曼妙的身影。   佳人却对他的目光混然不觉,扶起小人儿,纤长的十指整了整她的衣服,拂去了上面的尘埃,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未再发一言,站直了身子步进绸缎庄。   大德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当他看到佳人温柔地整理小娃娃身上的衣服,眼眶都看红了,五年前的种种涌上心头,踏步就想追上去,但佳人身边的丫环与侍卫已经守在绸缎庄门口,见他走近了还高声喝斥:   “贵人在此,不得无礼!”   凭大德的身手要闯进去简直易如反掌,但经过五年的历练,此时的他已不是冲动妄为之辈,记得刚才的人说她是雍德郡主,他牢记着这几个字,急冲冲地往绝香楼走,找他的军师去!   “和儿,和儿!”大德把缰绳扔给店小二,三步并两步往二楼冲去。   和儿早就看到大德在街上飞奔,高兴地跳离座位迎上去,却见爹满脸喜色,却又满脸焦急,表情十分矛盾,不禁奇怪地问:   “爹,出什么事了?”   “找到了,找到了!”大德一把抱住儿子,完全不管二楼还有其他人,兴奋地大嚷。“和儿,我终于找到娘子了!”   一听到大德的话,和儿目瞪口呆,完全反应不过来,而小孟与槌头却是霍地站起来,闪电般冲到大德身边。   “大德,你快坐下来,喝口茶!”槌头拉着大德往椅子里塞。   “怕不是这太阳太猛,中暑了吧?”小孟抓起桌上的碟子,大力扇风。   “我没中暑!”大德嚷了句,转头继续跟石像似的儿子道。“和儿,我真的找到娘子了!”   “你就是中暑了!”小孟拿起茶杯就要给大德灌茶,大德连忙推开他的手:   “我说了我没中暑!”   “没中暑怎么会说混话呢?”小孟不死心,茶杯硬是往大德嘴边凑,大德却刚巧要开口说话,“我……”字还没说完,忽然口中多了个物事,压着舌头说不出话来,小孟的表情却是僵住了。   他竟然把茶杯塞到大德口中了!   小孟额上冒着冷汗,要是让大德其他死忠的兵士瞧见,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死!   不,光是传出去他竟然对忠胜将军不敬,自己肯定得被五马分尸了!   大德却完全不知道小孟的想法,若无其事地把杯子吐出来,再次重覆:“我找到娘子了!”说罢,自个儿在椅子里嘻嘻傻笑。   和儿此时已经恢复过来了,扑到大德身上问:“爹,你在哪儿见到娘?”   “就在绸缎庄门口。”   “什么?就在京城?”三人闻言都是一惊,和儿心中却想到更多,脸上也添了抹忧色。   娘若是真的身在荔京,却一次也不来探望他们,这事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爹,我们先回府再说吧。”   四人奔回将军府中,屏退了下人,三人开始细细盘问大德,听到他说胡宰相的儿媳妇就是他的娘子,小孟和槌头皆跳起来,一个说要寻大夫来府,一个说要带他看大夫。   “我没傻,没疯,没中暑!”大德理直气壮地吼,他终于明白当年娘子一直被他说中暑时的悲愤感受了。   小孟指了他一下,气得说不出话来,别过头去顺了顺气才气急败坏地道:   “人家就说了一个字,不,那还不算一个字,她只是哼了声,你怎么就觉得她是你娘子了?”   “……”大德挠挠头,想了良久才道。“她还替小孩理了衣服。”   “……还有呢?”   “没有了。”   “真是被你气死!”小孟只差没喷火了,见大德还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小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开口,拂了拂袖开始在房里暴走。   “爹,这真的不太靠谱。”和儿本来以为大德真的找着了娘,但就凭这么一哼便说找着,也实在太儿戏了。   “我不会认错的。”大德说得很笃定。   “爹,我说了多少次了,你要好好给人家解释。”大德其实有很多好想法,但一直不懂跟人解释,结果当然被人家无视甚至嘲笑,最后变成个人所共知的笨蛋,和儿这几年来没少纠正他。   “嗯,等我想想。”大德在脑子里把刚才的画面想了很多遍,慢慢想出来一个原因。“娘子也这样给我理过衣服,这样拍过我的头,也拍过和儿的。”说罢,他还拉了拉自己的领子,又把自己的大掌往头上拍了拍。   “……”   众人黑线,这样子真能证明什么吗?   “我娘子也有给我理过衣服……”槌头道,他来京城后跟一个老士兵的女儿成亲了,两口子处得很好。   “我娘也拍过我的头……”小孟没娘子,但有娘亲。“基本上是个女人,都会做这两项吧?你说的那个是雍德郡主,这荔国谁不知道她?这几年要不是有她在各武将之间帮衬着,胡世昌有这么轻易调兵遣将,我们能有这么轻易打胜仗?这个一个郡主,还是胡世昌的老婆,哪有可能是你娘子!?”   “她就是娘子。”大德努力地摇头,虽然他也不明白娘子为什么会成了雍德郡主,但娘子就是娘子,她的出身她的名气全都动摇不了他。   和儿见这样纠结下去也不是办法,略显细小的手掌往桌上一拍,果断地道:   “唯今之计,先弄清楚那雍德郡主是不是娘!”   作者有话要说:出版的事不知道要等多久(T__T),跟编辑争取到了由停更三万字减至一万字,希望大家体谅>_<。   有读者喊退钱,唉,有些真相或许大家都不了解:   1)停更或复更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2)文章未完结前能收到钱的只有JJ,我的那部份未完结前都存在JJ那,提不出来的   3)要是真可以退钱,JJ也只会退我的那些,JJ口袋里的是绝对不会掏出来的   所以对什么都决定不了的我喊退钱,我也退不了给你,真有需要就请短信JJ客服吧,唉…… ☆、五十一. 易容   要弄清楚一个人的身份,说简单也是很简单的,只要知道她长啥样就一清二楚了。   于是几人到了就隔几步远的胡宰相府前,寻了个摆摊的大娘套话。   “大娘,请问您知道雍德郡主吗?”最口齿伶俐的小孟担当了套话的重任。   “……”大娘没答话,只以看白痴的鄙夷眼神扫了他一眼。这荔国上下有不知道关将军闺女的吗?   小孟过份灿烂的笑容抽了抽,“那……您有见过她吗?”   “废话!老娘有什么没见过的?”大娘哼了声,挺了挺身板,过份宽广的胸襟荡漾了下。   “那她长什么模样的?”众人屏息期待答案。   “哼哼,说给你们长长见识也好,那雍德郡主长得可好看了,那眉毛像观音菩萨般的柳叶眉,眼睛像九天玄女般黑溜溜的,头发跟上好丝绢般乌黑乌黑,走路时四周都会生出香风!”   小孟闻言点点头,传过身去严肃地拍拍大德的肩:   “听到没,这雍德郡主绝对不是你娘子。”   “不会啊,我觉得一模一样。”大德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你没听到雍德郡主像仙女吗,你娘子哪里像了?”小孟据理力争。   “简直就是娘子!”大德拍板定案。   和儿没搭理这两个各自瞎了眼的人,拿出早准备好的白纸和炭条,朝大娘笑笑。   “你这是要干什么?”那大娘心中一惊。   “大娘,您给我们仔细说说,我好画下来。”和儿撩高了袖子准备,但大娘却连连摆手,甚至退了两步。“这可不行……”   和儿走上前想往大娘手里塞银子,大娘却更激动了,干脆跳离开了摊子。和儿见状摇摇头,把纸笔都收起来。   “这是怎么了?”小孟还没搞清状况。   “她不知道雍德郡主长啥样,刚才都是乱说的。”大德一反刚才的激昂,郁郁地说,小孟却好奇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没道理大德看出来他也没看出来啊?   “要是她知道,收了银子告诉我们就好,现在有银子也不收,显然是不知道的。”   “她就不会拿了银子继续瞎说?”换了是他自己,他绝对会这么干!   大德扫了他一眼,没答话,小孟不死心继续问,问了好几次大德还是不说话,终于是和儿好心,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解答了他的疑惑:   “小孟叔叔,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的。”   “……”   他这是被鄙视了吗?还是被大德无声鄙视了吗?!   小孟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抚心吐血,久久恢恢不过来。   大德见此处问不出什么来,干脆走到大街转角处的一间小茶馆里坐下来,小孟连忙跟过去。   “喂,你要干吗?”   “我在这儿等娘子。”   “你疯了,这可得等多久!”小孟震惊了,槌头也是一脸不赞成。“大德,这样等不是办法……”   “爹,我问了店小二,他说雍德郡主几年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   “不过什么?”   “她出门的时候,爹你都正好不在京城。”荔帝对武将不放心,除了把和儿留在京城当人质外,还经常把大德放到不同军营去,又不时把他召回京城“聊天”,这都是怕大德会在边关跟士兵混熟,最后拥兵造反,因此雍德郡主这个很凑巧的出门时间就有点诡异了。   “难道是因为大德今次提早了回来?”槌头摸着下巴思考着。“这么说,似乎真有那么点可能……”   但小孟又想到个问题:“既然你在京城时那郡主不出门,你在这儿等不是肯定等不到人吗?”   “要不五天后爹回边关时,换我到这里等?”和儿挠挠头,但大德不想碍了和儿的学业,不同意,小孟跟槌头又有官职在身,不能时时守在茶馆里。   众人正自烦恼,茶馆忽然进来一个男子,对着几个正在喝茶的朋友道:“喂,胡宰相府招人哩,你们有兴趣不?”   四人眼睛一亮,心中同道:“有!”   ※      ※      ※      ※      ※   铁了心要混进胡府的四人想直接跑到招工处,但是和儿跑到半路却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去!”他低头看看自己华贵的袍子,又看看其他人身上一点都不像下人的打扮。“我们要先换件衣服,爹你最好易容一下,不然胡府的人可能会认出你来。”   “太对了!”四人赶紧拐了个弯,改往自家将军府去。   未几,四人换了朴素的衣服,坐在大厅中大眼瞪小眼:   “这容……要怎么易?”   “我也不知道。”和儿想了一阵子,“或许我们找点胭脂水粉来试试?”   “对,我隔壁那女人,化妆前是一大妈,化妆后是一仙女,比什么易容术都可怕!”小孟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   既然这么神奇,那就用脂粉吧!问题是……他们四个都是男人,哪来的胭脂水粉?   “叫丫环出去买吧。”   于是他们召来一丫环,丫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主子召唤,本来就有点惶恐,踏进大厅里被四人八只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更是不安,双脚都有点软了,朝大德福了福,抖着声音问:   “爷,您、您叫我?”   “嗯,拿着银子,出去买点胭脂水粉回来。”大德拿出一锭元宝,足足有二十两,那丫环这辈子都没瞧见过这么多钱,吓了一跳,抖着声音问:   “爷,您要买什么脂粉?给谁用的?”   “你什么都买一点回来吧,我们四个用的。”   “您、您们用……?”你们可是男人,咋用?!那丫环觉得这是主子故意为难她,不敢接银子,噗咚跪在地上开始哭:“爷,奴婢做错了什么?求爷开恩,求爷原谅!”   几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么哭了?   “哭什么你?”大德其实真的想问那丫环哭什么,但那丫环却以为大德在凶她,哭得更厉害了,连声求饶:   “爷,您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大德很担心误了时辰混不进胡府去,皱着眉看了眼哭得呼天抢地的丫环,霍地站起来道:“算了,我自己去买。”说罢,大踏步冲出将军府,直朝脂粉铺子跑去,于是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就见着她这一辈子从没见过的一幕:   一个壮硕大汉冲了进来,原本在轻声细语挑着脂粉的淑女们四散奔逃,那大汉毫无所觉,迳自伸手到柜子一揽,把瓶瓶罐罐都扫到怀中,然后直扑到她这边来……   “啊!!!!!”   怎么这些女人都这么喜欢叫,像娘子那样温温柔柔的不好么?   完全没有反省自己行为的大德把怀中的脂粉堆在老板娘前,简洁的说了四个字:   “我不会用。”   “啊?”老板娘愣住了,谁知那强盗见她没反应竟然皱眉,老板娘吓得要死,深怕会激怒强盗,只好使了个眼色让伙计去报官,然后大着胆子问:   “请、请问,你要用来干什么?”   “易容。”   “易易易易易容?!”   “对。”见老板娘似乎还不明白,大德耐心而认真地补充。“要让别人认不出来。”   果果果然是强盗!!!   “这个……要易容……也是可以的。”要拖延时间等官差来到,不仅把这强盗逮捕归案,说不定她还能得到赏金!于是老板娘打起了笑容,拿起个小罐子热络地介绍:“像用了这个妆粉,黑的可以变白,白的可以变得更白!”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板娘挑了点白色粉末,习惯性就往顾客脸上抹,可手指头刚碰到大德的脸,她才猛然醒觉此人是强盗!   我竟然碰了强盗的脸!!!   “怎么了?”大德奇怪地望向老板娘。“你累了?”   “没、没事,我不累,千万别要我休息。”老板娘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继续涂。“接着还有口脂、石黛。”   “都给我用上吧。”   一刻钟后,大德的黝黑脸庞变成死白的大饼脸,手指粗细的眉在老板娘颤抖的手“点缀”下成了巨型毛虫,眼睛像被打青了一样被两轮黑圈环绕,本来已经不小的嘴巴变成红艳艳的血红大口,再配上大德本来就壮硕的身躯,整个扮相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此时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老板娘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倒退两步,指着大德嚷道:“官爷,就是这人!”   官差立刻锵锵拔出大刀,对着店里喝道:“强盗,举起手来!”   “喔?”大德好奇地转头左右看看。“强盗在哪?”   “……”这年头的强盗都如此白目了吗?领头的官差好不容易顺了气,再次喝道:“还不承认?快快举手投降!”   “对,快举手投降。”大德很认真地点头附和,没有半点自觉。   “说你呢,装啥!”官差大刀一指,正正对着大德的鼻尖,可他的手忽然一痛一弯,大刀就落到大德手上了。   “你……!”   “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对着刀锋,你娘子没跟你说吗?”大德挠挠头,这道理秦明月以前让他在厨房帮忙打下手的时候提醒过好几次。   “大胆恶徒,竟然抢我的刀?!兄弟们,上!”   众官差一拥而上,脂粉铺子不大,这么几人推推撞撞,好几次就要把墙上木架子的东西都推倒,幸好每次撞上前,大德大掌一挥,堪堪把人拍倒在柜子前,令架子上的瓷瓶瓷罐完好无损。   “这年头,当强盗的都比官差有良心!”老板娘感动得热泪盈眶,完全无视倒在地上呻吟或装死的官差。   “大哥,怎么办?”一官差躺在地上,悄声问队长。   “总捕头已经知道了,正赶来这。”果然,此时门外就传来总捕头宏亮的声音:“强盗在哪,快快出来受死!”   见没人应声,总捕头走进门里,赫然见到大德的大白脸,吓得倒退两步,提着刀大声喝斥:   “哪儿来的妖怪?!”   见没人理他,他大着胆子走前一步,对着大德吼:“妖妇,快快受死!”   大德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会,掏出一锭银子跟老板娘说:“这脂粉有用,我买了。”   老板娘呆住,这年头强盗也会付钱?不,付钱不就不是强盗了?!   “还有,这些脂粉怎么去掉?”   “喔,用水洗洗就好了。”老板娘还在纠结强盗的定义,随手指了指店里放着的水盘,大德便走过去俯身洗脸。几步外的总捕头被如此无视,怒了,提刀就要往大德后背招呼──   手起,刀落!   啪!   手腕一痛,五指骤松,刀落到地上。   “大胆,我是皇上亲封的总捕头,你竟敢……杨、杨将军?!”总捕头大惊,连忙单膝跪地行礼。“对不起,小的不知道是您!”   “小李,好久不见啦。”大德笑着对暴怒的总捕头说。“现在当上总捕头了?”   “还不是全靠杨将军的提携。”总捕头不好意思地挠头,转过去骂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手下。“哪个不长眼说杨将军是强盗的,还不过来赔礼道歉?!”   “总捕头,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妖怪’和‘妖妇’……”   “闭嘴!”总捕头尴尬地瞄了大德一眼,见他没不高兴,才一把掌扇向手下的后脑勺。“还不快点,难道要杨将军等吗?!”   “不用了,只是误会,别为难他们。”大德摆摆手,他还赶着把脂粉带回去呢。“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吧。”   “好的,您请!”总捕头哈着腰把人送出去,回来指着手下狂骂。“你们害我丢脸丢大发了,竟然把人家杨将军当成强盗!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城混?”   “我哪儿知道男人会到脂粉铺子买东西,还亲自试脂粉……”手下凑近总捕头耳边,悄悄问。“老大,我听说有些男子有特殊癖好,喜欢穿女装、涂脂粉,这杨将军会不会……”   虽然大德刚才那满脸脂粉的妖妇模样依然深印脑海,但那是自己以前跟随的将军,总捕头还是直觉驳斥:“胡扯,杨将军堂堂男子汉,哪能是这样的人?!”   “但我听说他没有妻妾,连通房都没有,来这买脂粉能送谁呢?”   总捕头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对,杨将军有个儿子,哪能是这样的人?”   “说不定这是掩人耳目之法!”那手下愈想愈觉得有道理,沾沾自喜,总捕头却瞪了他一眼。“总之这事你别到处说去!”   不过,总捕头忽略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喔”的威力和传播速度,不过三天,整个京城的人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忠胜将军原来是个断袖,还是雌伏的那个!”   然后,新的疑问产生了──   “另一个是谁?”   自此,所有官员走在街上,不论文武,都被百姓以热切的眼光打量,甚至连荔帝出巡时都不能幸免。   不知道内情的荔帝注意到了百姓的目光,还挂着微笑地对旁边的近侍道:   “百姓对朕如此殷殷期盼,朕必不负百姓厚望!”   皇上,您真的知道百姓在“厚望”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化妆前后真的可以是两个人…… ☆、五十二. 聚福   拿到了脂粉,三个大男人加一个小男人捣鼓了一轮,终于易容成功了,浩浩荡荡地往胡府的招工处去。   出乎小孟意料,最终被留下的竟然是大德!   “这可能么,这可能么?!”他仰天长啸,悲愤难当。“这世道是看谁脑袋大就选谁的么?!”   “小孟叔叔,人家招的是护院。”小孟一向就瘦削,槌头是有点肉,但跟大德一比都差远了,护院嘛,当然是谁强壮谁留下。   “但大德五天后就要回军营去,不然皇上降罪下来……”槌头有点担心。   “降罪什么的,爹大概从来没在意过吧。”和儿耸肩,先帝拔去了很多武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荔帝轻易不敢动大德,最多就是罚点俸禄意思意思。要这些身外物能把秦明月换回来,大德只怕立刻全掏出来双手奉上了。   “虽然大德现在做事有板有眼,但我总是不放心。”小孟嘟嚷着,抬着看了看胡府高耸的围墙与朱红色的大门,叹了口气。“算了,要是拦着他,他不知又要怎么个疯法。”想起五年前大德在墨湖边的魔怔模样,小孟在这酷暑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说门墙里头的大德正顶着一张蜡黄蜡黄的脸,被胡府的管家呼来喝去。胡府招护院是准备筹办胡宰相六十华诞的寿宴,这批新招进来的虽说被盘查了一遍,但难保没有包藏祸心之辈,因此只让这些人帮忙做些最琐碎的事,连外院第二进也不让去,更别说是女眷所在的内院。   娘子曾经教训过和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既已进了胡府,大德反而不着急,要真混不进内院,大不了夜里偷偷摸过去。   “聚福,好好守着这花园,不然仔细你的皮!”   “喔。”被改名为“聚福”的大德点点头,在极冷清的花园站好。这儿是府里一个偏僻角落,花木不漂亮,没事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大德一个人在花园里站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女子哭泣声,他眉毛一挑,扬声问:   “是谁在哭!?”   “啊?”远处的草丛沙沙地晃了几下,大德走过去,见到一个十五六岁丫环打扮的女子正蹲在墙角,脸上泪痕斑斑。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以为这儿没人……”丫环顶着红肿的双眼,可怜兮兮地道。   进京五年,大德知道有些大户人家不喜闻哭声,怕带来晦气,丫环们受委屈了也不得哭,不然处罚加倍,看来眼前这丫环就是躲着人到这儿哭的。   “没事,你尽管哭吧,我在这儿给你守着。”大德朝她点点头,然后站远两步,尽责地守着。那丫环被他这么一吓,早就不想哭了,瞧着他伟岸的身体在给自己把风,那丫环心中乱跳,颊上也染上绯红。   “谢谢你。”她轻如蚊蚋地道。   大德挠挠头,“不用谢,你快哭吧,一会可能就有人来了。”   那丫环见大德如此用心维护她,对大德不自觉又亲厚了几分。拨开草丛走到他身边问:   “你是哪个院的?”   “我今天刚进府来,不知道算哪个院。”大德左右张望了下,问她。“你还不哭啊?快哭!”   哪有这样叫人哭的?!那丫环禁不住噗哧一笑,“哭不出来了,都怪你!我是玉瑶院的青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聚福。”   “这名字一听就是二管家取的。”青梅瞧大德还呆头呆脑地站着,好心提醒他道。“你不用站啦,这儿没人来的,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二管家让我好好站着。”好不容易混进来了,大德可不想被人赶出去。   “唉,榆木脑袋!”青梅拍了拍手站起来,有点想回内院去,走了几步回头见大德还在傻站,又退回去,绕在他身边看看花拨拨草。   “这石头可有趣了!”   ……大德仍然傻站着,目不斜视。   青梅见状,再接再励:   “这树很高!”   ……大德眉毛也没动一下。   “这花好漂亮!”   ……不动如山说的就是大德。   青梅气得跳脚,指着绿树上的艳橘色的石榴花道:   “啊,这花好漂亮,我想带一朵回去。”   没反应的仍然没反应,青梅不服气,红着脸跟大德道:“那个……聚福,你能替我采一朵石榴花吗?”   “喔,好啊。”大德没有半分迟疑,手脚俐落地爬上树,三两下就把美丽的石榴花递到青梅面前。“给。”   青梅红着脸接过来,细眼打量眼前这个男子。虽然他的脸是黄了点,但身材结实,很有安全感,最重要的是不会胡乱勾搭女子,像刚才她这么美貌的在他身边打转,他连瞧也没瞧上一眼,这样的男人绝对是良配!   见过不少男人宠妾灭妻的青梅,迅速把大德的缺点化为优点,下定决心要好好抓着大德这个好男人,为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努力!   于是她立刻把石榴花插到自己耳鬓边,以自己认为最完美的角度巧笑倩兮地问大德:   “好看不?”   “好看啊。”大德点头,青梅心里乐开了花,红着脸正要含羞答答地娇嗔几句,冷不防大德补上一句──   “这花比别的都红。”     “……”   青梅的脆弱小心肝碎了一地,她问的不是花啊啊啊啊啊!!!   用了不少时间捡起自己的玻璃心拼好,青梅再接再励,把手中的帕子一甩,丢到大德的脚边,然后掩嘴小声惊呼:   “哎呀,我的帕子!”   大德这样的忠实性子肯定不曾跟女子有碰触,青梅满打满算以为大德肯定会弯腰替她捡拾,到时候她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让他脸红心跳什么的,说不定还会因此恋上了她。   她微笑着等待大德按着常理走,可会按常理走的就不是大德了,他听见青梅的话,踏前一步疑惑地问:“什么帕子?”   就是这一步!   就是这一步,大德把青梅粉嫩嫩的帕子踩在脚下,把香软的绢布吱一声踩进花园的湿泥之中,把青梅的美好想像踩得粉碎……   青梅真想哭了,那帕子可是少夫人给赏的矜贵东西,当时红杏可羡慕她了!   “啊,在这呢。”大德现下可弯腰去拾了,还完全没感觉地把沾满污泥的帕子递到青梅面前道,“来,拿着吧。”   她可不可以不拿?!青梅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帕子,欲哭无泪,可大德正充满期待地等着她,她只好咬牙屏息接了,然后感觉整只手都像有虫子咬般不自在。   她要洗手洗手再洗手!   “这个……咱们下次再聊吧。”青梅恼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顿了顿足离开,岂料她才走了两步,后面的大德叫住了她。   “你的花。”   原来青梅走得太急,插在鬓边的石榴花掉地上了。   “我手脏,不要了。”把花接了,万一插花时不小心碰到头发怎么办?她可不想洗好几次头发。   “这样啊……”大德没多想,抬手就插在青梅鬓边,憨笑着道。“好了。”   青梅的脸又红了,刚刚还愤愤不平的心立刻熨熨贴贴,只是跳得有点太快,声音有点太大。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娇媚地抛了个眼波给大德才离开,回去后小心地把石榴花放着阴凉处风干,并且几次叮嘱同房的红杏别碰着了。   “知道了,这石榴花满园都是,不知道你这么宝贝干什么。”红杏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石榴花,跟别的都不一样!”就像那个聚福,跟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哦?你这小蹄子老实说,是不是哪个男人送给你的?”红杏眯着眼,凑过去逼供。   “哪、哪有。”青梅红着脸否认,红杏一瞧就知道有问题。   “好啊,你敢不说?!”两人嬉笑着打打闹闹,最后青梅老实跟红杏说了,还央着她支招。   “这还不容易?他给你簪花,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你多找他聊聊天,隔三差五的给他带点吃食,再给他绣个荷包,保管他迷你迷得要死。”   青梅暗暗记下,准备明天就实行,可惜两人不知道青梅离开花园后,大德抬头看着满树红如火的石榴花,搔搔头道:   “她刚才眼睛是抽筋了吧,怎么不找个大夫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好友的文,在首页强推也能看到,质量有保证!   《“养”女》 by 福小清   那个男人毁掉了我的纯洁,夺走了我的一切,可是,却又给了我全世界。   他教会我,要想真正站起来,就必须--先学会如何跪下。   →→ 链接 ←← ☆、五十三. 婚配   “什么?少爷除了雍德郡主,还有三房侍妾?!”   “嘘,小声点,你想死呢。”青梅连忙拉住正要暴走的大德,怕他惊着别人,不过同时青梅亦暗暗心喜,说其他话题大德都没啥反应,原来他喜欢聊八卦!“对啊,那三房妾侍明里暗里斗得可厉害了,不过她们再闹腾,也不敢踩到少夫人脸上。”   “为什么?”   “因为少爷啊!少爷每逢初一、十五都到少夫人房里去,那三个曾经想绊住少爷,结果差点被赶出门去,要不是少夫人求情,宰相府里哪儿还有她们的地儿?”青梅骄傲地道,少夫人得势,她这丫环也脸上有光。“不是我说,少爷对少夫人可好了,少夫人说一,少爷不会说二……聚福啊,你说你以后也会这样么?”   “娘子说一当然是一了,为什么要说二?”大德疑惑地问。   青梅心中暗喜,口里却娇嗔道。“你这人,就会哄人家!”   “我没哄你。”大德摇摇头,极是认真地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啐,好啦,人家相信你。”青梅红着脸娇羞地答,又道。“你以后可不许学少爷娶什么侍妾!”   “当然,我有娘子一个就够了。”   “死相,油嘴滑舌的!”青梅口里轻骂了句,心中却是甜滋滋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大德对“娘子”的理解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顾自地乐了会,青梅忽然想起个事,跳起来道:“糟了,今早管家交代要搬的花瓶我忘了从库房搬回去,管家说那是少爷新得的,一定要在今晚之前搬到少夫人的房间,不然少爷会不高兴。”   “少爷今晚会到玉瑶院去?”   “是啊,今天十五嘛,少爷会在玉瑶院歇息。”青梅知道这事儿急,但她今天才跟大德说了两句话,不想离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圈,有了主意。“聚福,那花瓶可重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这个……”大德本不该擅离职守,但想到说不定能见到娘子,立刻点头。“我去。”   青梅以为大德是怜惜自己要干重活特意帮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带着他往库房领了花瓶,就往玉瑶院走。   “希望少爷还没来吧……”青梅看了看天色,抓不准胡世昌的行踪。   “少爷到雍德郡主处干什么?”   “还、还能干什么,不就是夫妻才能干的事么?!”青梅被大德突如其他的问题闹了个大红脸。“对了,你要叫少夫人,不能叫雍德郡主,少爷不喜欢听。”   大德却不知收敛,继续穷追猛打:“什么是夫妻才能干的事?”   “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青梅觉得大德是在戏逗她,心中偷乐,手上却轻打了他一下,骂道。“你这人好不知羞!”   大德却还在纠结什么是“夫妻才能干的事”,脑子里忽然想起以前请小孟帮忙追妻时,小孟曾说过:“这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怎么小嫂子还不肯拜堂?”   难道抱抱亲亲,就是夫妻才能干的事?   这么一想,大德想起秦明月香软的身子,红艳艳的唇,还有那粉嫩嫩的感觉……   “这么说,少爷也可以对少夫人抱抱亲亲?!”   “你问的什么问题!”青梅的脸烫得可以煮茶烧水了,没注意到大德问题里的“也”字。她本别过头去不答,可眼尾瞧见聚福还在认真地等她的答案,不好让他失望,只得转回来答道。“当然可以,夫妻间有什么不能做的?”   大德听罢,闷着头不发一言。   不知为何,他觉得很生气,很愤怒。娘子对他好他是知道的,她会把好吃的留给他,会给他做衣服,还会耐心地教他写字。虽然娘子也让他把吃食带给老巴哥他们,但他知道是不同的,就像能吃鸡腿的只有他跟和儿,别人是吃不到的。   他知道娘子不喜欢跟人说话,像张大娘来串门,她总是不冷不热地招呼着,但娘子一见到他,嘴角都会轻轻勾起,眼睛也会变得亮晶晶的。他喜欢看娘子这种表情,这让他知道在娘子眼中,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他又想起最初认识娘子的时候,别说抱抱亲亲,娘子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给他东西都是放桌上让他自己拿,或者让和儿转交,但后来娘子会牵他的手,会靠着他的手臂睡觉,甚至他亲了娘子软软的唇,她也没生气。   可现在,与他有同样待遇的竟然多了个胡世昌!   这怎么可以!   除了他,娘子怎么能给别人抱,更别说亲!   管他是天皇老子,总之娘子是我的,谁都不许碰!   大德一直不争不斗的心熊熊燃烧了,他就如同被踩了地盘的猛虎,由慵懒疾变为凶狠,一心一意要把侵略者赶出自家地儿,有多远滚多远!   “聚福,你没事吧?”   “这里就是玉瑶院?”大德看到顶上匾额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你会认字?!”青梅难以置信地轻呼,这聚福真是块宝!成亲以后让他去谋个师爷的缺,自己就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家做饭带孩子了。这么一想,青梅更是立定了非大德不嫁的决心。   大德应了声,眼光看向手上的花瓶。“这东西放厢房里?”   “嗯。”青梅瞧主厢看了眼,见到胡世昌的贴身小厮在房门口候着,秀眉轻皱。“少爷已经来了,这花瓶先搁一旁吧。”   大德并无二话地按青梅的意思把花瓶放好,才一搁下,那边就转出个高佻的丫环来,凑到大德面前打量了好一会,口里啧啧有声:   “嗳,这就是石榴哥哥是吧?”   青梅红着脸拉着红杏就要打,红杏一脸促狭地道:   “你敢打就打吧,让你的石榴哥哥看看你的凶狠相!”   青梅立刻不敢打了,偷偷瞄了大德一眼,垂头红脸,见大德没什么异样才轻声细气地对红杏道:   “你怎么在这,不用侍候少夫人?”   “少爷都进去了,我还敢留在里面么?又不是没被赶过。”红杏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大德问。“石榴哥哥,你是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   大德一一答了,瞄了主厢一眼,问:“这花瓶还要搬么?”   “搬不了,我瞧少爷今天肯定不出来了,这晚膳也不知道要不要传。”红杏说完,幽幽叹了口气。“真羡慕少夫人,少爷得了什么好玩意都肯定给她留一份,初一十五例必到少夫人房里去,你说哪家的夫人能有这么好?”   “他有三房侍妾。”大德没忍住,吐糟了句。   太可恶了,娘子这么好,怎么还能娶侍妾!   不过娶了侍妾,胡世昌待在娘子身边的时间就少了!   大德在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中挣扎着,不知道是该希望胡世昌多娶几房侍妾,还是希望他把侍妾都赶出府去。   “男人有钱都会三妻四妾,少爷只有三个算好的了。”红杏当了这么多年的丫环,这些事听得太多了。   “我不会。”他现在应该算有钱了,可也不只有娘子一个?   “是喔,那青梅可真有福气了。”红杏对青梅挤眉弄眼道。   大德正想问这关青梅什么事的时候,一个小丫环走来朝红杏福身道:“红杏姐,少爷说传晚膳。”   “我知道了。”红杏抬头看看天色,对青梅道。“我们得回厢房伺候啦。”   青梅苦着脸点点头,转过去对大德道:“聚福,你先回去吧,我明儿找你聊天。”   大德依言离开,但却没回外院去,反倒是悄悄绕到主厢附近,想看娘子一眼,或者听听她的声音。   主厢外站了好几个下人,想要近去不易,大德只能伏在草丛里远远看着。天色渐黑,窗棂间透出昏黄的烛光来,一男一女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窗纸上,亲昵的举止一览无遗,大德不知为何心里冒着酸,泛着痛,双掌死死地紧握成拳,恨不得伸手把那窗户砸个稀巴烂。   他眼睁睁瞧着他们用晚膳,瞧着他们聊天,瞧着他们下棋,最后瞧着丫环吹灭了灯火退出房外。   娘子……   大德愣愣地凝望着那扇近不得的窗户,心里空落落无所依。他已经五年没见过娘子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她温柔的笑?   大德不曾想过的是,这个机会隔天就出现了。青梅整天不见人影,关瑶向身旁的红杏问起,红杏偷笑着把青梅跟“石榴哥哥”两情相悦,每天在石榴花下诉衷肠的事说了,关瑶听罢挑眉道:   “有这样的事?青梅确实也不小了,这样吧,下午把那个石榴哥哥叫到玉瑶院来,若是个老实的,我便作主把青梅许了他。”   这个“石榴哥哥”确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问题是你真的要把青梅许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很抽啊,抽到都没人留言了(好吧这是我自我安慰的词儿……),今天一看到留言就跑来更新了,所以留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请不要大意地用留言淹死我吧!!! ☆、五十四. 再见   大德听到少夫人的传召,喜出望外,青梅也雀跃万分,拉着大德不住提醒他要机灵点,别惹少夫人生气。   两人再三确定自己仪容整洁,才兴奋又忐忑地朝玉瑶院去。路上不断有闻讯的丫环家丁向青梅道喜,青梅羞红了脸不敢正视众人,大德却毫无所觉,只知道他快要见到娘子了!   来到玉瑶院门口,红杏笑着迎了出来,挤眉弄眼取笑了青梅一会,直到青梅跺跺脚想打她,她才进去通传,未几便出来把他们带进正厢里等着,说主子一会便出来。   伴随着馥郁的香气与叮当环佩声,珠帘后款款步出一个窈窕佳人。青梅赶紧拉着大德跪下,让他垂首敛目,别唐突了主子。   “我想看……”大德悄声抗议。   “不许!”青梅凶狠回绝。   倒是关瑶看到大德壮硕的身子,脚步一缓,眉头轻皱。这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但那人此刻该在万里以外的南门关,怎么可能出现在宰相府呢?她摇摇头甩去这愚蠢的想法,在两人面前的紫檀椅坐下,红杏立刻奉上杯大红袍,关瑶轻抿了口,放下茶蛊,才缓缓地对大德道:   “你就是聚福?”   五年后乍闻娘子的声音,大德激动了,良久说不出话来。旁边的青梅急得要死,深怕这件事因他忽然哑巴黄了,硬着头皮代他应道:   “回少夫人,聚福没见过贵人,这才失礼了。”   “没关系。”关瑶笑了笑,转为问青梅。“你这丫头真拿定主意了?当了别人的娘子,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青梅红着脸点点头,关瑶正笑着,一把她从未忘怀的男声却轰然响起,把她的冷静自持炸成粉碎:   “当娘子,真的是一辈子的事么?”   关瑶笑容僵住,难以置信地转向一直垂首的大德,凝视良久,才以带着轻颤的嗓音道:“你……你抬起头来。”   大德依言抬头,在五年后的这刻,对上那双早己铭刻在心的眼眸。   虽然他的脸色黄得很古怪,眉毛浓了不少,嘴唇有点青紫,但这么一个变了色的大德,关瑶还是认出来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不发一言,手难以自制地抖着,裙裾被她抓得皱成一团。   “少夫人,您怎么了?”红杏发现关瑶的脸色蓦地变白,担忧地问,但她那一声“少夫人”,却提醒了关瑶她的身份与责任。   “我没事,只是忽然有点累了。”她尽可能压下自己的情绪,整了整表情,重新看向堂下跪着的两人。红杏说他们两情相悦,青梅的娇羞模样亦明显是已芳心暗付,难道她跟大德真的……   这情况她在五年前假死离开的时候已经想过,她甚至希望大德能找到个平凡的妻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现下不是遂了她的愿望吗?怎么她竟然会心里发苦,甚至想把青梅赶出去?   慢着,大德明明是个大将军,为什么会在宰相府里当下人,还跟青梅好上了?她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别让他傻傻地误堕陷阱。   “聚福,你进府多久了?”   “三个月了。”   “你在府里干的什么?”   “找娘子啊。”大德看着她傻乐,他终于找到了!   而他身边的青梅也在傻乐,这聚福怎么说得这么直白!   可关瑶却明白了大德的意思,鼻子一酸,差点被他这句简单的话逼出眼泪来。默了一会敛好情绪,她才继续道:   “你家里都有谁,怎么会让你进府来?”   “和儿、小孟和槌头本来也想来,但没选上。”大德挠挠头,又笑了。“他们在家等我的消息呢,知道我找到娘子了,一定会很高兴。”   青梅虽然不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但听到聚福的家人都欢迎她,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脑子里甚至已经在幻想婚后的美好生活。   关瑶看到正沉醉在想像中痴笑的青梅,皱了皱眉,以带着酸意的声音问大德:   “你要娶青梅为妻?”   青梅也用闪闪发亮的双眼看着大德,大德却搔搔头,疑惑地问:   “我有娘子了啊,为什么要娶她?”   “什么?!”青梅傻住了,杏眼圆瞪看着大德。“你有娘子了?!”   “是啊。”   青梅哪曾想过他答得如此爽快,愣了愣才问:“你、你不是说不会娶妾么?”   “是啊。”   “那你、你怎么……你不是跟我……”青梅又羞又怒,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哇一声掩面跑出去了。   “哎,这……”   “你跟着去看看,别让青梅干出傻事来。”   “但……”红杏瞧瞧主子,又瞧瞧大德。   “能出什么事来,你当外面的守卫是摆着好看的吗?”关瑶有点不耐烦地道,“快去!”   “是。”红杏应了声,对着茫然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大德哼了声,恨恨地抛下句“臭男人”才匆匆追出去了。   厢房里只剩下二人,大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久违了的面容,低低地唤:“娘子……”   “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关瑶此时已理清思绪,打定主意狠心不承认。“先是欺骗青梅的感情,后又胡言乱语,你就不怕我把你交给官府处置?!”   “你不会的。”大德认真地摇头,然后嘻嘻一笑,“你舍不得。”   “……”   这家伙,竟如此有持无恐,真吃定她了是吧?不过她确也不能真把他绑去见官。   “娘子,我跟和儿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要回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关瑶,你要狠心,要狠心!“青梅应该不想再看到你,你去帐房领十两银子,然后离府去吧。”   “我不走。”大德摇头。   “由不得你。”他此刻该在万里外的南门关,若被胡世昌发现他根本未出京,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坏心思来。   “你若赶我走,我就自己再爬墙进来。”   “……”这人怎么几年不见,无赖了这么多?“你留在这宰相府想干什么?”   “跟娘子在一起啊。”大德说得理直气壮,关瑶却头疼起来,揉着额想缓解不适,大德见状担忧地劝。“娘子,你别生气啊,千万别生气……”   多少年没听过他这话了?关瑶心中一紧,胸口还真的微微泛疼,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前,大德再也顾不得跪着了,扑到她面前紧张地问:   “娘子,你怎么了?我现在去找大夫!”   “回来!”关瑶赶紧喝止他,眼眸凝视着他好一会,知道自己要不把话说清楚,大德是不会死心的,只好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是胡世昌的妻子,胡宰相的儿媳,怎么也没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你就当我五年前真的淹死了吧。”   “但你没死啊,怎么能当真淹死了呢?”大德搔搔头,疑惑地问。   “……”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关瑶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拿出最大的耐心柔声地劝。“反正我是不能再当你的娘子了,你就出府去,别再回来了。”   “你刚才说当了娘子不能后悔的。”大德不服气地拿她的话堵她。   “但我是先当的胡世昌的娘子。”想起胡世昌的威胁,以及胡府在朝堂的影响力,关瑶把心一横道。“我跟胡世昌是拜了天地的正式夫妻,你跟我不过是对假夫妻而已。”   大德似乎被打击了,沉默了会,委屈地吐出几个字:“我那时候就说该拜一下堂的,可你说不用。”   “……”她绝对不是埋怨那时候没拜堂好吧?这也不是拜了堂就能解决的好吧?“总之我是不会回去的,你死心吧。”   “那我就留在这儿好了,万一你心疾发作,我也能替你去找大夫。”大德脸上丝毫没有半分勉强,知他如她,关瑶当然知道他是说真的。   “那你的大将军不做了?”   “我比较想做娘子的相公。”他憨笑着,摸摸头答。   关瑶抿了抿唇,闭眼狠道:“但我已经有相公了。”   “那……我当你娘子?”   “……”秦明月抚额,这都什么!“我是女的,只能有相公,不能有娘子。”   大德苦着脸思考办法,关瑶怕他会说“那我当你儿子”这种话,立刻开口道:“你把我忘了吧,找一个好人家的女子……”   大德坚决摇头,接下来无论她怎么劝,他也固执地不肯离开。关瑶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搁狠话: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假死吗?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我玩够了,玩腻了,我不想玩了,我要回来做有权有势的郡主。那段经历对我来说只是个游戏,你对我来说只是个玩具。我坚持不拜堂,不跟你有肌肤之亲,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因为我早就打算回京来,继续当我的胡家媳妇!”   关瑶一边说着违心之论,大德一边摇头,“谁对我好我知道的,娘子不是这样的人,你别骗我了。”   这家伙,平时不见他这么聪明!   “总之你别再来纠缠,否则你会身败名裂!”她恫吓他道。   “是不是身败名裂了,我就能继续待在这儿?”他很是纯真地问,还点点头赞成。“那挺好的啊,要怎样才能裂呢?”   “……”   “要不你告诉我这东西在哪儿,我回去自己摔几下?”   “……”   关瑶真是被他气得无力了,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之际,外面却传来丫环的问安声:   “少爷吉祥!”   是胡世昌,他今天竟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留言,我又跑来更新了。为了证明我是个亲妈,这章大德和娘子立刻就见面了,还相认了!啧啧,我这亲妈从来不拖戏,这速度简直比火箭还要快!   胡世昌来了,该把这俩拉去浸猪笼呢,还是拖出去乱棍打死呢?快留言告诉我吧! ☆、五十五. 暗斗   关瑶看了眼大德蹩脚的“易容”,胡世昌十有八九会认出他来,连忙拉着他进了内厢,打开一口大木箱把大德塞进去,合上盖子前还严肃叮嘱:“别出声,别出来!”   大德用大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点头。   刚把盖子合上,外头就传来胡世昌的声音:“怎么不见了红杏和青梅?”   “青梅想家了,我让红杏去陪她。”关瑶从容地从内厢步出。   “那也不能把主子一个人扔在屋里。”   关瑶与他聊了几句家常,胡世昌轻轻对左右打了个眼色,待得下人都退去了,他立刻对关瑶道:   “京郊守将因瞒丧不报被撤官了,皇上正在考虑替补人选……”   “我今天不想谈这事。”她是不想让内厢的大德听到这些东西,可胡世昌却以为她拒绝帮忙,挑眉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没忘,但我今天累了,这事明天再谈吧。”她说罢还揉了揉额,表示自己身体真的不舒服。   “不行,明天上朝时皇上就会下旨了,这事一定要今天想好对策。”胡世昌断然否决了关瑶的提议。   “那你先让我想一下,晚膳后我给你答覆。”   “晚膳就摆在这儿吧,反正我还有其他事要跟你商量。”胡世昌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关瑶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说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事。”关瑶见胡世昌坚持不走,她只得自己往外走去,但胡世昌哪容得她就此离开?竟伸手拉住她的袖摆猛地把她拽回去!关瑶冷不防他有此举动,差点摔坐地上,还好双手在千钧一发间抓住了桌缘。   “你疯了你!”   胡世昌却见不得她好过,双手掐着她双颊,鄙夷地问:“怎么,你又想跟我对着干?”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关瑶一把拍开他的手,颊上现出两道被手指掐出来的红痕。   “我胡说八道?”胡世昌嗤笑了声,站起来俯视着狼狈的关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所谓的帮忙,有哪一个不是对杨士德有好处的?我不揭穿你是不想大家撕破脸。现在这个京郊守将若我拿不下来,你就等着到天牢去寻那奸夫吧!”   躲在箱子里的大德听了,嘴角上扬,他就知道娘子是护着他的。   “怎么,你想跟我撕破脸?”   “哪又怎样,我忍你够久了!”这五年关瑶一直紧紧抓着关家留下的势力不放,甚至几次三番趁机壮大势力,隐然与以胡府为首的文臣生出抗衡之势。胡世昌一直想分化收买这批武人,偏偏武将都爱讲信义,计划进行得极为困难,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真是辛苦你了。”关瑶坐回凳子上整了整散乱的裙裾,不慌不忙地问。“你以为斗倒了薛忠,赶走了倪副将,收买了林将军与元副将,就有本钱来逼迫我了?”   胡世昌闻言大惊,这些事情他都绕过关瑶进行,怎么她竟然会了如指掌?瞧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   “没错,若不是有我‘帮忙’,你以为你会做得如此顺利?”   听到自己筹划良久的计谋被关瑶道破,甚至被她将计就计用作陷阱,胡世昌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指着关瑶吼道:“你这恶妇,我当年就该一剑杀了你!”   “可惜你没有,不是吗?”关瑶回了他一个甜如蜜的笑。“从你逼我回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现在你抓着我的小辫,我也抓着你的把柄,你想把我利用透了,再用来威胁杨士德的如意算盘,只怕一辈子都打不响。”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胡世昌气红了脸,自靴筒里拿出防身匕首,刀锋一转就架在关瑶白晢的颈项上。“就算我现在就杀了你,谁敢多话?”   一直躲在箱子里的大德听得不对就想掀了箱盖往外冲,耳边却听得关瑶暴喝一声“你敢动?!”,立刻灰溜溜地缩了回去。关瑶这句话的确是说给大德听的,可胡世昌不知道,狞笑着接口问:   “怎么,你怕了?”   “我怕?呵,你杀啊,皇上亲封的雍德邵主、关将军唯一的女儿在胡府暴病而亡,我真想看看你怎么解释呢。”关瑶丝毫不惧,甚至还轻笑起来。“还有,你这几年借我关家势力安插的人,以为真能顶大用么?像那个冯三,你就没发现他传回来的消息与实际不符?还有那吴四,他一直在找的虎符位置找着了没?”   胡世昌愈听脸色愈黑,这女人竟然都知道!除了这些,她还暗地里干了什么?想到此处,胡世昌知道今天是不能动关瑶了,不,在他未拔去她布下的所有钉子前,他都还要依仗她!于是他马上变脸,把匕首收回来,客气地笑着对关瑶赔礼:   “我只是跟娘子开个玩笑,哪会真伤着你呢?”   “是啊。”关瑶挑眉笑着点头。“可我确实被吓到了,若相公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我想早点休息。”   “当然的,有什么事情能比娘子的休息更重要呢?”胡世昌假笑着退了出去,直到他走远了,一直挺直脊梁的关瑶软伏桌上,冷汗汩汩而下。这胡府益发不能待了,但她背着这样的身份,还背着大德与和儿的性命,天下再大又哪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说什么她都得撑下去,直到大德与和儿再无后顾之忧为止。   拖着疲乏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回到内厢,关瑶打开了木箱的盖子,看到大德亮晶晶的眼眸里充满关怀,心中一暖,觉得自己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娘子,你跟我走吧。”   关瑶苦笑着摇头,“我走不了,你乖,快点离开吧。”   大德还想拒绝,关瑶又道:“你若不走,让胡世昌发现了,我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大德沉默地抿了抿唇,认真地问她:“娘子,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你告诉我,若你能选,你愿意回来当我的娘子吗?”   关瑶闻言不语,只是眼角忍不住溢出两行清泪。她这几年所受的苦,能得到他的体谅与怜惜,能让他只身犯险进府里寻人,能得到他这句问话,足够了。   大德见她落泪心都疼了,以自己的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温声细语地哄:   “娘子,别哭,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把你带出去。”   关瑶轻轻摇头,牵起大德的手默默地拉着他出厢房,大德手掌一僵,然后用自己的大掌紧紧包着她的手,就像是怕包不严密,下一秒就会失去她一样。   此时天色已黑,只有一弯月亮挂在天上,关瑶避开了所有守卫出了玉瑶院,在院门前幽幽地对他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走后别再回来。”   “娘子……”   “这辈子我除了死,只怕不能离开胡府了。大德,若真有来生,咱们到时再做夫妻吧。”   关瑶佯装轻快地说罢,瘦弱的五指想抚上大德的脸,但在快要碰触到他的体温时,她收手了,还抽回被他握着的手,闭眼转身不再回头,只余下青石板地上晶莹的水滴倒映着粼粼月光。   大德一直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望着那座幽深的华丽牢笼,对着虚空起誓:   “娘子,你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一定会!”   作者有话要说:   《家有惡霸》  雙三  “你、你想干什么?”  许世豪没说话,很严肃地看着方澄,像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下一秒却探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方澄懵了,是她有错觉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许世豪又探头再啄了一下。  然后又啄了一下。  再啄了一下。  “方澄,我决定了。”  方澄眨了眨眼,茫然地抬头,耳边响起许世豪斩钉截铁的宣告──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 ☆、五十六. 连累   一年后。   关瑶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情报,胡派不仅拿到京郊守将的名额,还顶上了不少重要的实缺?胡世昌到底干了什么,为何他的势力忽然就扩大了这么多,这下怕连皇上都压他不住了。   果然,不到半年,她在深闺也听闻胡府势力之大,竟可操纵衙门的判刑,所有上呈皇帝的奏折,胡府也会有一份。胡府旁系及下人仗着权势于全国各地横行霸道,圈地屯田,强抢民女等情况屡见不鲜。   胡府自然知道这样发展下去讨不了好,想亡羊补牢,但胡家为百年世家,枝叶繁茂,旁枝多了确实不易办,兼且利益当前,谁还管得了主家声誉?因此除了京城,地方的问题却是愈演愈烈了,苦主状告歹徒反被下狱,全国怨声载道,原本备受士林称誉的胡府立刻成为声讨对象。   胡世昌虽为这些事烦恼着,但这些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简直可以呼风唤雨!什么关家,什么杨士德,只要再过两月,便能被他全部扳倒!   他跟关瑶在撕破脸后早已无话可说,现下胡府得势,他亦不用再演戏,初一十五不再到玉瑶院去,唯一是碍于不想留下宠妾灭妻的污名才留着她。但今天收到的一则好消息,让胡世昌心情大好,决定去看看关瑶是如何落魄,如何绝望。   甫踏进玉瑶院,看到关瑶脸色不善地瞪着他,胡世昌脸上不自禁露出笑容,故意道:“看来你已经知道外面的形势了。”   “无耻之徒,你不配踏进我院落,给我滚出去!”   “滚?这是胡府,该滚的绝对不是我。”   “胡世昌,我本以为你只是贪图荣华富贵,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无耻的窃国贼!”看着大荔政权旁落,父兄打下的江山被胡世昌蚕食,关瑶真是恨不得把他立斩于面前。   “窃国贼?这词儿不错。这世道一向有能者居之,败者只配为寇。”胡世昌气定神闲地走进厢里,在关瑶对面坐下,关瑶立刻站起来移到别处,表示自己不屑与之为伍。   “亏你胡家三代为臣,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说话。若我父兄尚在,哪容得你在此大放厥词?!”   “你父兄?”见一直阻碍他进行计划的关瑶还端着郡主架子,以为自己还是个高傲的贵女,胡世昌就想把她的骄傲粉碎。“他们已经为寇了,不是吗,拥兵自重满门抄斩啊。”   “那是你岳家,你怎能如此说?!”当年关将军对胡世昌视如亲子,关瑶真后悔昔日没能看穿胡世昌的小人之心。“你可还有一点良知?”   “良知?那东西值多少钱,能封王拜相吗?”胡世昌打开摺扇轻轻扇风,得意地以久藏心底的秘密一举击溃她。“你以为先帝为什么会第一个拿关家祭旗,又怎么能拿到关将军谋反的证据?关瑶,枉你自负学贯古今,竟连如此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   “你、你是说……”关瑶难以置信地指着胡世昌,抖着嗓子问。“关家满门俱灭,是你在背后……”   “对,那是第一步。只要国无能将,荔帝必用文臣领兵,到时胡府尽握文武大权,要得这天下又有何难?”胡世昌筹谋已久的计划已近成功,他内心逼切地想与人分享,想得到旁人的认同与夸赞,而被他软禁的关瑶无疑是最好的对象。看着她惊怒交集的表情,悲愤憎怒的眼神,他心中不住涌起愉悦的快意。   竟敢与他作对?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该臣服!   “我以为你只是袖手旁观,但原来、原来是你献的毒计!”   见胡世昌毫无愧色,甚至洋洋自得,关瑶忍不住拔下头上金钗扑向胡世昌,想杀了他给父兄赔葬,可她这弱女子又岂是他的对手,他一把将她摔到地上,冷冷地俯视她道:“别逼我杀你,我还想把你留着,让你亲眼看着那奸夫怎么死,看着这大荔改姓胡!”   “胡世昌你不是人,你连禽兽都不如!”如果说关瑶以前只是怨他无情,现在她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热饮其血!   “我当然不是人,我是命定的帝皇!”胡世昌哈哈大笑,昂首步出玉瑶院,关瑶想冲过去却被门外的守卫拦下,她不得已只得回转屋内,苦思对策。   胡世昌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大德了,毕竟大德是除他之外兵权最重的,在各场大战与士兵一起出生入死,在军中威望不低,朝政上又一直有关家势力护航,再加上她与大德的纠葛,胡世昌肯定会对大德不利。   她要通知大德,她要报讯!   写好了字条,她想找人送出去,岂料唤了两声青梅红杏皆没应答,反倒是走来一个面生的壮实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   “少夫人有吩咐?”   “我的丫环呢?”   “那两个丫环没把少夫人伺候好,让您心浮气躁的,爷替你把她们撵出府去了。”   关瑶闻言心脏如针刺般剧痛,胡世昌显然是不满她拿金簪刺他,报仇来了!可怜青梅红杏跟了她五年,现下被赶出去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维生,红杏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妹呢。   关瑶知道胡世昌如此施为,院里所有仆从必然都换过了。她垂首凝视手中的字条,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示警于他,黯然良久,不知自何而来的水珠落于其上,滴嗒一声碎裂开来,伴随的还有她低哑的轻喃:   “相公,对不起,我终是连累了你。”   ※      ※      ※      ※      ※   随着时间推移,胡府的势力益发庞大。为安全起见,胡世昌与父亲从来不一同上朝,以免荔帝狗急跳墙纠集亲信生擒二人,而被架空的荔帝对此亦敢怒不敢言。   这天,胡世昌无视先帝遗训,乘着八骑马车直入皇宫,到了大殿前才施施然下车,撩起袍摆上了白玉阶,无视龙椅上已然端坐的荔帝,眼光朝内侍监一扫,尖细的嗓子立刻高喊:“早朝开始。”   朝臣们皆自肃立,无人出列,胡世昌踏前半步,朝前方的荔帝道:“昨议开阳郡守一职,臣建议由七品侍郎林之接任。”   他话音刚落,身后各个公卿已躬身齐道:“臣附议。”   荔帝眉头一皱:“朕记得此林之曾涉贪污渎职之罪,被贬三级,接任开阳郡守似乎不妥。”   胡世昌闻言眉毛一挑,“臣以为林之为开阳郡守的‘唯一’人选。”胡世昌特别加重了“唯一”二字,明示荔帝把此肥缺送到自家人马手中。   “如此决定,朕觉得……”   “皇上,您别无选择!”胡世昌不知荔帝今天为何忽然反抗,全没之前唯唯诺诺的昏庸之态,但胡府手握荔国过半文臣武将,荔帝无论如何也没法扭转败局,是以故意打了个呵欠,放肆地对荔帝命令道:“皇上,臣累了,请立刻下旨任命林之为开阳郡守。”   此时,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于殿外响起,一直无甚表情的荔帝忽然微笑,淡淡地扫了阶下的胡世昌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   “妄想。”   胡世昌哪曾想过荔帝会有如此言词,加上是在全体朝臣面前,于是马上勃然大怒,袖袍一甩斥道:“皇上,请慎言,别为自己带来麻烦!”   “只怕有麻烦的是你。”荔帝蓦地拿起面前的蟠龙砚往地上一摔,当啷!砚台碎成几瓣,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银盔铁甲的士兵自殿门处涌来,瞬间把胡世昌团团围住。   “天真,真是天真!”胡世昌非但不惧,反倒哈哈大笑。“莫说八千御林军以我为帅,就是你今天把我斩于殿前,胡府还有我爹,还有我胡家的子孙!这龙椅我本还想让你多坐几天,看来你是忍不住要让予我了!”   “啊,你说的爹,莫不是这个老头子?”光线一黑,一个人影自殿外抛到包围圈里,胡世昌定睛一看,顿时大惊,这死狗般趴在地上的不就是自家亲爹吗?   “爹,您怎么在这?!”   胡宰相被摔得混身都疼,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来,倒是把他扔进来的人好心答道:   “他来上朝啊,我们在南门关天没亮都得起来操练,他这在京当官的怎么能贪睡不上朝?”   很显然,这是有人看不过眼别人能赖床,迁怒来着。   胡世昌一听这声音与蠢笨的答案,就知道来者是谁,咬牙切齿地道:   “杨士德,是你!”   “你好啊。”大德在士兵后面友好地朝他挥挥手,完全没有半点陷害了别人的自觉。   胡世昌怒瞪了他一眼,勉强稳下心神,从怀里取出一管银哨,二长三短地吹了,嘹亮的笛声在殿梁间回荡,悠然悦耳,众人顿时寂静无声。   期待中的金戈铁马并未如潮水般涌来,胡世昌不死心又再鸣笛,荔帝也没阻止他,闲适地由他玩去。   等了又等,胡世昌的信心一点一滴地流走,强自镇定的脸上也终现惊惶,铁青着脸问:“御林军呢,我的御林军呢?!”   “啊,原来你找他们啊?”大德恍然大悟地道,“那两个副统领被我送进天牢了,现在老巴哥当着统领,要不我叫他来一下?”   “不可能!御林军有半营兵士都是我胡府的,就算你杀了副统领,他们也不会……”   “什么你胡府的啊,皇上说都是他安排的暗子,对吧皇上?”   “嗯。”荔帝好整以暇地应了声,又吹了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问。“胡世昌,你以为那些被你收买了的官员,是真心替你办事么?你就没觉得这事太容易?”   胡世昌不相信自己的“江山”会如此容易被瓦解,蹬蹬退了两步,红着脸大声道:“没可能!我都握着他们的把柄,他们也替我办了好些事!”   荔帝只是冷笑了声,没答话,胡世昌与胡宰相则面如死灰,难以相信自己大势已去。   朝堂上一时无话,倒是大德搔耳抓腮了好一会,终于耐不住了,冲过去问荔帝:“皇上,我能去接娘子了没?”   荔帝噗嗤一声,板着的脸破功了,指着大德笑骂道:“折腾整整一年,你就这么点追求。”   “娘子肯定等急了,我能去了不?”大德跳着脚,待荔帝一声令下就要往外冲。   “士德,金华公主知书达礼,国色天香,你就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皇上极是和蔼地建议,虽然他知道杨士德这次下了大工夫扳倒胡派,一直都只有一个目标。   “皇上,我只要娘子一个!”大德果然肃容认真答。   “朕让你停妻再娶。”荔帝笑眯眯地逗他。   “我不要。”大德坚决摇头,又问。“皇上,我能走没?”   荔帝还没答,胡世昌已经怒红了眼在那边吼:“就为了一个贱人,你竟然坏我好事!”   大德蓦地沉了脸,走进包围圈里对着胡世昌就是一拳!文臣出身的胡世昌哪避得过,结结实实地受了雷霆一击摔倒在地,胸口疼得不得了,咳了几下点点血丝自嘴角溢出,凄厉狰狞。   “你敢说娘子坏话?!”大德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打断你一根肋骨!”   胡世昌抹了抹嘴角的血,冷哼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那个女人我早已玩腻了,你要早说要,我把她脱光往你府上送都行,反正这样的事以前没少干……”   大德怒吼一声就往胡世昌处扑,蒲扇般的大掌紧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往胡世昌身上招呼。胡世昌本来还要继续说,但受了大德两拳已经再说不出话来,只能有气无力地呻吟,最后甚至连呻吟声也听不见了。   荔帝见大德打得差不多了才让几个士兵分开二人,五六个兵士使尽了吃奶的力才勉强把怒发冲冠的大德拉开。这一拉开,才见到胡世昌已经一动不动地摊在地上,胡宰相见爱子惨遭毒手,老泪纵横,对着荔帝连连叩首,希望能求得宽恕,荔帝却不看他,对着朝臣道:   “传朕旨意,胡氏一门犯下大不敬、结党营私、贿赂臣工等罪,交予刑部发落。”   当下几名士兵便把胡宰相与胡世昌拖下去了,大德见皇上旨意只说了一半,急得不得了,紧张地盯着皇上,等了一会见皇上不理他干脆开口问:   “还有呢?”   “瞧你急得,哪里还有半点大将军风范?”荔帝就是爱看这老实人焦心。   “皇上!”   “好吧好吧,朕怕了你。”荔帝好笑地摇摇头,朗声下旨。“胡世昌隐瞒雍德郡主死讯,掳掠忠胜将军未婚妻秦明月并逼令其冒充郡主,欺骗世人以谋私利,朕现派忠胜将军往胡府救人,并查抄胡府!”这是他和大德早就商议好的做法,如此一来,大德能抱得美人归,胡府和关家的势力也能一举抹除。   “臣遵旨!”大德从未接旨接得如此高兴,乐陶陶地傻笑着往外冲,和儿早在宫门外候着,一见大德出来马上迎过去,大德揽着儿子翻身上马,缰绳一拉拨转马头,豪迈地大笑着道:   “走,咱们一家团聚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就完结啦~啦啦啦~ ☆、五十七. 拜堂   “娘……娘……”稚嫩中带点低沉的嗓音传来,是正在发育的少年特有的声音,这该是府中哪位仆人的孩子在找娘吧?   独坐在空冷孤寂的院子里,关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儿。虽然他其实是她的侄子,但她从襁褓中把他辛辛苦苦拉扯大,早已把他视作自己的亲儿。   她还记得他为了讨她欢心,不眠不休努力背书的执着。   她也记得他跟着大德四处跑,淘气捣蛋的可爱模样。   还有她每次心疾发作,他都会用小小的腿左奔右跑,替她张罗吃食,又不时小声地嘘寒问暖,就怕声音大了吓着她。   可惜……     耳边听到那寻人之声愈来愈近,关瑶落寞地叹息,心里更是郁抑。要是在有生之年能再见和儿一面,该有多好,可惜她这一辈子怕是出不了眼前的小小院落。   “娘……娘……”   声音又近了,都像是在她这玉瑶院喊叫。关瑶没去多管是谁家的孩子,只是益发想念和儿了。   曾经和儿也是这般唤她,一声声地唤,“娘,我的书呢”、“娘,我想吃鸡蛋”、“娘,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六年了,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有好好的读书?京城里可有人欺负他?   “娘!”院子忽然转出来一个身影,那孩子竟是寻到这儿来了。他背着阳光看不清面容,关瑶只好友善地问:“你娘是谁,我看看我可认得?”   那人呆呆地立着凝视了关瑶好一会,突然发足朝她奔来,扯开喉咙哽咽着喊:“娘,我是和儿啊!”   关瑶愣愣地看着快速接近的少年,动也不动,直到她被少年双臂搂住,看到熟悉的眉眼,才难以置信地轻声重覆:   “和儿?!”   “是我,娘,我跟爹来接你了!”   关瑶颤着手抚上和儿的脸,用指尖触碰着跟哥哥有八分相像的轮廓,热泪不知怎的就滑落脸庞,嘴里似是在说服自己似的不断低喃:   “和儿,是和儿……”   “对,娘,是我!”和儿紧搂着娘亲瘦弱得快要随风而去的身体,凝视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心里充塞着苦涩与痛楚,好久没出现过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娘,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终于确定眼前的就是她魂系梦牵的儿子,关瑶高兴都来不及了,哪乐意瞧见他内疚自责?连忙轻轻抹去他的泪,温言安慰道:“没有,娘不苦,一点都不苦。”   两母子时哭时笑,就怕对方委屈难过的模样,令一直在旁默默注视着的大德也红了眼眶。他走过去伸长双臂,把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两个人纳入自己宽广的怀抱中,并在心中暗自立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他们流泪。   好不容易情绪稍为平伏,关瑶听到院外吵闹闹的响起不少脚步声与斥喝声,终于想起来要问:“外面怎么了,你们怎么能进来了?”   说到这个,和儿就兴奋了。   “娘,爹把胡世昌扳倒了!”   关瑶大惊,抬头望向大德:“这怎么可能,不是说胡世昌现在权倾朝野吗?”她怕这是胡世昌设的陷阱,让大德为了她傻傻地自动往里跳。   “权倾朝野?喔……”正当两人以为他准备解释一切时,大德挠挠头问:“这个是成语吗?我记得我好像背过。”   “……”   这好学之心能不能看看时间地点?偏偏大德还毫无自觉地傻笑着讨好:   “娘子,我现在能写五千个字了,成语也背了很多很多!”   关瑶愣了下,还好六年前那段日子的相处不是白过的,很快就给了中肯的评语:“嗯,很好。”   才一句“很好”,大德已经乐上了天,比当年升为忠胜将军还要高兴十倍,就差没摇着尾巴兴奋地往关瑶凑了。   “还有喔,我当上大将军了,有一座很大的宅子!”   “很不错。”不好打击他的士气,关瑶没说这事她早已知道。   “而且我还打败了鲜族!”   “很勇敢。”关瑶已经有点词穷了,夸人的词怎么这么少?   “也打败了厥族!”为了继续让娘子称赞,大德不断搬出自己的丰功伟绩,最后甚至连“我现在能吃五碗米饭了”也搬出来,并且傻笑着等娘子夸他。   关瑶本来还因为好不容易重聚按捺着自己,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   “好了!我知道你很乖很厉害了,那现在可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没?”   “这个啊,就是跟皇上一起把胡世昌跟他爹抓住了……娘子娘子,我现在能一口气喝三碗酒了喔!”   这话题一定要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去吗?关瑶扶额叹气,一直没插得上话的和儿也看不过眼了,一屁股挤开大德,拉着关瑶献宝道:   “娘,我现在能一口气背完《孙子兵法》了!”   “……”怎么连和儿都这样了?关瑶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两个期待称赞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此时两个士兵打扮的男人寻来了,跟大德敬了个军礼道:“将军,胡府的人都带到中庭了,兄弟们正一个个房间查。”   大德转过身去,刚才哈巴狗一样的傻样蓦地消失了,冷静沉稳地对手下道:“知道了,把那些人一个个单独盘问,查到的财物编成清单,明天放到我案上。”   “是!”士兵毕恭毕敬地大声应声,其中一个又问。“将军,还有胡府的……”   关瑶在一旁看着大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正事,脑筋有点转换不过来。眼前这男人真的是六年前那个傻不隆咚的憨直汉子吗?还是那个遇到困难就来找她帮忙的小士兵吗?一别六年,他已经身居庙堂高位,甚至连胡府的庞大势力都能扳倒,自己只怕不能再像以前般给他指导与帮忙了,那他还会喜欢她吗?   关瑶忽然有点不安。   “娘,你怎么了?”和儿察觉到关瑶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担忧地问,大德听到和儿的话也急得不得了,直接丢下两个手下走过来问:“娘子你不舒服?咱们回去休息吧,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你的房间。”   “嗯。”关瑶点点头走了两步,许是心里有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大德皱皱眉,一把抱起关瑶大踏步走出胡府,完全不管途中各个手下与胡府仆人的诧异神色。   关瑶先是呆住了,待得反应过来立刻红了脸,在他怀中小声地对他道:“你把我放下来吧。”   “你累了。”大德理直气壮地答,丝毫没有撤手的意思。   “这样别人看了不好,哪有将军当众跟女子搂搂抱抱的?”   “当将军不能抱娘子?”大德顿住脚步,皱着眉低头看着她,认真地问。   “当然,这会被手下取笑的,以后哪会有人听你指挥?”   “这样啊……”大德几乎没怎么思考,满不在乎地道。“那就别当将军好了,明天我去跟皇上说。”   说罢,手臂一紧,继续抱着关瑶往外走。关瑶心里又尴尬又感动,见他当真不放手,只好把红通通的脸庞埋进他怀里。大德软玉温香在怀,神清气爽得很,甚至还开始得瑟地跟沿途的人炫耀:   “林清,你在干什么?这是我娘子。”   “啊,恭喜将军!”   “张勇,好好守门,这是我娘子。”   “恭喜将军!”   这时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旨意了,一个个跟大德道喜。“祝将军跟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谢谢,谢谢。”大德笑得合不拢嘴,半点都不懂谦虚为何物,甚至故意跟人打招呼,就为了听别人祝贺他跟关瑶,和儿也跟在一旁与有荣焉地笑着,结果三人一步三停,耗了好久都没能走出胡府。   关瑶被羞得耳朵都红透了,实在受不了大德的厚脸皮,槌了一下他的胸膛轻骂:   “喂,你还走不走了!”   “走,走。”大德见娘子恼了,立刻不敢再得瑟,三步并两步往外走,嘴上还不断哄着:“娘子,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喔。”   关瑶被他的反应气得哭笑不得,同时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多虑了,竟然以为这男人会变。   他根本六年来都没变,还是这么幼稚!   ※      ※      ※      ※      ※   回到将军府安顿下来,关瑶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没想到大德竟会找上荔帝合作,让官员假意被收买,引诱胡世昌露出狐狸尾巴,直到胡府声誉败坏才出手灭了他。   “娘子,你现在只能是秦明月了,你不会怪我吧?”大德忐忑地问。荔帝会答允跟他合作,一来是想消灭胡府势力,二来是抹去关家仅存于世的关瑶,让关家的势力消散。   对大德而言,他当然想关瑶变回秦明月,因为只有秦明月才能成为他明正言顺的妻子,但这事没经过关瑶同意,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不能再姓关而恼他一辈子?   “怪你什么?我早已冠了夫姓,关家八年前已经不存在了。”关瑶轻轻摇头,让关家的一切随父兄埋入黄土吧。“对了,皇上要你答应什么条件?”   以荔帝的多疑,必定不容大德在胡关两家消失后一人独大。   “没有,是我逼着他答应我的条件。”大德说罢,自个儿傻笑起来,看得关瑶心里毛毛的。“他答应你什么了?”   “他答应把你赐婚给我,嘻嘻。”   “……”   这算强抢民女吗,算吗?!   “爹,你都让皇上给娘造了一个户帖,怎么不直接在丈夫那写上你的名字?”和儿实在不明白大德的想法。   “不行,一定得拜堂!”他已经吃过一次不拜堂的亏,绝不会吃第二次!“这圣旨应该差不多来了。”   果然,一个下人传话说内侍大太监带着圣旨来了,众人立刻站起来迎接。关瑶跪下接旨时瞧见大德掩嘴偷着乐,气得偷偷伸手捏他,可大德就算痛得面容扭曲了,嘴角还是坚持翘着,关瑶不禁慨叹这家伙真是学坏了!   可关瑶要惊讶的还不止于此,在大德接过圣旨后,各式各样的大红色物品不自从何处突然涌出来,眨眼间整个将军府都笼罩着喜气,关瑶被推进厢房里,早等候在里头的红杏和青梅连忙拿着喜服迎过来。   待得关瑶终于回过神来,她已经穿好了喜服,身后是绣了鸳鸯的枕巾被套,面前是两根大喜烛以及一大堆的喜食。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是杨将军带我们回来的。”红杏一边梳着关瑶的长发,一边回答。“那时我们不敢进将军府,他差点没把他们绑回来,说什么为了不想娘子伤心,我跟青梅那时还不明白呢,原来……”   关瑶看着两人似笑非笑的模样,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脸。大德真是学坏了,竟然连她都敢算计!可她明明被算计了,心里却甜丝丝的,要生气也生气不起来。   哎!   “时辰到了,新娘子准备好了没?”喜娘踏进厢房来问,红杏青梅立刻结束手上的工作,替关瑶盖了红盖头,一左一右掺扶着她到大厅去。   关瑶刚跨过门槛进了大厅,一个大黑影便落了下来,接着她的手被一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掌牵住了,并且如获至宝般牢牢地握着,她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就安定了,如浮光掠影般的种种忽然落到了实处,她终于有点觉得自己真离开了胡府的牢笼,真准备要跟她喜欢的男人牵手一辈子。   “大德……”她悄声轻唤,黑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大掌紧了一紧却没应声,于是她再唤:   “相公……”   “嗯。”大德满足地叹了声,学她轻唤。“娘子……”   “嗯。”她低低地应了声,然后两人同时笑了,一起迈步走到红烛之前,那里坐着大德从家乡接来的父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大德听到这两个字,心里悬着多年的大石终于放下了,高兴地侧头跟关瑶道:   “娘子,你终于是我娘子了!”   关瑶还没来得及答话,司礼官又高声喊:   “送入洞房!”   两人被送到喜房里,大德拿着喜秤挑了红盖头,顿时被关瑶精心打扮过的容颜慑去了魂魄,旁边的人都抿着嘴偷笑,关瑶也被他瞧得不好意思。   “你瞧够了没?”   “没呢,没够。”说罢继续盯着她看。   关瑶生气了,怒瞪了他几眼,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跟着喜娘指示完成了所有步骤。最后,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暧昧之中,关瑶不知该说什么,大德此时却开口了:   “娘子,你以前教我的成语,我都懂了。”   “……”这时候为何会说这个……关瑶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应了声。“嗯。”   “你教我写的字,我也会了。”   “……嗯。”   “你教我的兵法,我亦会用了。”大德搔搔头,脸色有点惭愧。“但有一个你没教,所以我不会。”   “……啥?”关瑶内心有种极之不祥的预感。   “洞房!”他眨着纯洁无垢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娘子,我不会洞房,你教我吧!”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这人会算计她,能说服荔帝跟他合作,甚至能扳倒胡府,他会不懂洞房吗?这可能吗,可能吗?!   她不相信!   于是关瑶一声不哼,坐着。   “娘子,你也不会吗?”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宝宝继续发问,“这房我们有了,洞要怎么洞呢?”   忍着,关瑶你别中计!   “娘子你真的不会喔?”大德困扰地挠头,“我那天悄悄问槌头,他只告诉我‘以子之矛,陷子之盾’,这矛是啥,又怎么陷啊?”   “闭嘴!”关瑶终于忍不住,躁红着脸喝止他继续胡扯。   “娘子,你懂了?”大德喜悦地问。“我其实还问了小孟、老巴哥他们呢,小孟说什么‘你推我撞’,老巴哥说什么……”   “你还说!”关瑶伸手想捂着大德的嘴,没成想她的喜袍“很不巧地”被大德压着了,这一扑竟把大德扑倒床上!   “娘子,你要教我啦?”大德更高兴了,不单摆出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还不忘提醒:“我很笨的,娘子你要慢慢教,多教几遍!”   “……!”   大德,你老实说,你是真的笨吗?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正式完结啦!抱歉因为出版的事耽搁了这么久,谢谢大家一路上的不离不弃,没有你们三三在写作路上绝对走不了这么远,再次感谢!!!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